女兒也是第一次當女兒

公交車上，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包括我。

從女孩兒的幾句怒吼中大抵判斷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的爺爺擅自動用了她的電腦，導致裡面的相冊全部消失了，她便質問她的媽媽，為何不看住他？她有些蠻不講理的對著電話發脾氣，「我不管，回家之前必須把照片都給我還原，否則我和你沒完……」

前面的女士眉頭緊擰的盯著她，估計在想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基本的教養都沒有？

我的思緒飄了很久，想起青春期那時的我，大抵也這樣沒大沒小的和她，我的媽媽，吵過吧！

小學畢業之前，家裡蓋了新房子，舉債多年。升中學以後，我的零用錢沒減反增，買了很多書，CD，老爸還會給買昂貴的反季水果，日子和周圍同齡人相比一點不差，勤儉的只有他們倆。

那年，家門前的鐵路還在通車，鐵皮貨車轟隆隆的響，沒吹起揚沙，只留下了鐵球。很多的農村婦女便會在火車離去之後挎著小筐跑到鐵軌附近撿鐵球，鐵球中含鐵成分其實並不高，換不了幾個錢，但在那個年代，這是貼補家用不錯的方式。

那晚放學，和平時一樣，我們一行三人騎著自行車迎著夕陽的影子開心的哼著歌，不知是誰說了句，「###，那是你媽不？」

我很想說不是，可事實不允許，我從未想過我的媽媽也會去撿那個。

晚上，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很兇的質問她，「為何要去撿那個東西？」她很委屈的問我，「你是不是嫌我丟人？」

我想她自己給出了答案，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哭了很久。

那估計是我青春期遇到過最糟糕的事情。

我心中的媽媽美的就像宋祖英一樣，從小她就是我的榜樣，我的神，我只覺得她生錯了家庭或者嫁錯了人，可是那一天，神話破滅了。

那時候不懂她，年齡漸長，當終於能夠讀懂她眼神里的欲言又止的時候，卻又到了格外深沉的年紀。我們與父母之間似乎永遠都有一條沒辦法彼此走近的鴻溝。

《請回答1988》裡面有這樣一個鏡頭，寶拉看著媽媽流血的腳趾終於讀懂了母親甩掉自尊心的本質其實都是為了自己，那時候的媽媽看起來格外的強大。可電視劇終究是電視劇，生活中哪裡會給配旁白的。所以這麼多年，我還欠她一句對不起。

越來越多人說我長得像媽媽，連笑起的虎牙都一樣。可是，她的那顆已經掉了，鑲了一顆不合尺寸的門牙，身材走樣嚴重，完全看不出年輕時窈窕的樣子，就連脖頸不知何時都彎出了弧度。

我越發出落得像媽媽年輕時的樣子，每當別人誇我長得好看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的母親，她的女兒承載了她的美麗，汲取了她的營養，她卻像一棵乾枯的老樹皮一樣，渾身滿是歲月刻畫出的溝壑與褶皺。

我很不忍摸她干久了農活而粗糙臃腫的手指，不忍看她不合尺寸的牙齒，更不忍瞧她滿鬢的白髮。

那個像宋祖英一樣的女子似乎永遠留在了記憶里，留在了家裡的老相冊里。彼時，才恍然發覺，之所以把媽媽年輕時的樣子神化了，是因為它真的只存在於我的想像里。因為，當我降生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那個窈窕的少女就變成了力大無比又頂天立地的媽媽。

給媽媽打電話，她突然感慨，「有啥事你也不和我說，你說你不開心的時候不和我分享還能和誰分享？」

我心想，「那您生病了怎麼不第一時間和我分享？」嘴上卻回她，「我挺好的。」

發覺越長大越像她，一樣喜歡自言自語，喜歡只報喜不報憂，喜歡有啥事自己扛著……第一次當別人媽媽的媽媽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守護著她的女兒，而也是第一次當別人女兒的女兒其實也一直模仿著她的方式守護著她。

也許未來當我亦成了家，有了女兒，才能更好地理解身為母親的她吧，只是第一次當女兒的女兒其實也在摸索著如何做一個更好的女兒。其實，哪天是母親節都不重要，如果我開心，媽媽每天都會像過節一樣。只要媽媽在，哪一天都可以過母親節。

願我們都能在合適的時間扮演好合適的角色，莫讓時光染紅了櫻桃，塗綠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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