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傻》到《摔跤吧爸爸》，印度電影的神化與教育偏差

《摔跤吧爸爸》靠著口碑發酵，在中國實現了票房大逆襲，的確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至少證明了，影片的口碑與質量，仍對市場有著一定的影響力。與此同時，印度電影遠勝中國的論調再次成為了影視媒體近期的主節奏，社交網站上的評分呈現出嚴重的過譽。

這幾年吧，若干印度電影，當然主要是阿米爾.汗主演的電影，通過網路流傳，讓國內觀眾察覺，這個總是出現在搞笑段子中的國家民族，拍攝的電影竟然出人意料的精彩動人。

以往的阿三印象，超級人口體量發展中國家的類似表象，本土電影近年的亂象，綜合產生的心理落差，致使國內觀眾給這些影片打出了本是殿堂級電影才享有的高分，《三傻》和《摔跤吧爸爸》都是好電影，但現在的豆瓣評分，一個9.1，一個9.2，就有點開玩笑了。

進一步的發展，就是有甚者妄自菲薄，過度自卑，開始上升到批評社會體制的程度。類似的現象，還有隔壁的韓國電影熱，更成氣候。我也崇敬《殺人回憶》、《熔爐》、《恐怖直播》這些片子，但以韓國的底蘊，要吊打中國電影，永遠沒有可能，消耗掉諸多歷史罪案後的平庸回落現在已經很明顯。真的會相信這種論調的觀眾，要麼是急火攻心，要麼就是被帶了節奏，譬如以前的我。

回到印度電影，這個源頭，自然要追溯到約莫2011年前後，《三傻大鬧寶萊塢》在網路上的爆紅流傳。這部反思教育體制的印度影片，讓也有類似困擾的國人產生了不少共鳴。

結合當時的輿論環境，正值公知與鍵盤俠的紅利期，批評國內體制，鼓吹西方社會的運作方式，放飛自我的個人自由，在民間網路都屬於【政治正確】，網民用戶亦以學生黨和畢業青年為主。《三傻》在這個背景下傳入國內，可謂乘風破浪。反思應試填鴨教育的題材，一下打中了觀眾的痛點，主力主人公開掛一般的才華與人品，讓個性學習的人生獲得了夢幻的發展與結局，完全滿足了網民對於挑戰體制，追求獨立自由的幻想。

於是這部電影獲得了遠超出自身優秀範疇的評價，成為了觀賞性與思想性兼顧的完美典範，自然，也一定會引申到中國，我們的教育體制也是這樣扼殺個性，我們的國家為什麼拍不出這樣一部電影……云云。

其實現在看來，《三傻》所表述的主題屬於非常嚴重的倖存者偏差，它所反映的教育思想僵化問題，極為小眾而尖端，遠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樣，講述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反應的就是整個社會的問題。片中的印度皇家理工學院，屬於頂尖中的頂尖學府，能考進去的人，在人口結構中就已經屬於上層倖存者，也就是上限或許有限，但再差也比大部分人強些，他們身上的問題，並不具備普世探討性。被當成丑角塑造的【消音器】，實則也已經混到大多數人一生難及的程度，死記硬背限制了上限，卻保住了極高的下限。

而主人公蘭徹的人設構成，劇本越是強化他的強大，就越是凸顯他行為的不合適。一來自己天賦異稟，自己的一套方法，未必適合別人效仿。二則頂替富商上學，間接為他免去了現實生活上的壓力。即便蘭徹只是富商家園丁的孩子，得到的經濟供應也足夠優厚。

片中最發人深省的地方，反倒是很長一段時間在承擔反派任務的校長【病毒】，對受蘭徹理念影響的兩位室友拉朱和法漢所做的訓話，校長非常直白地在白板上寫上蘭徹背景的收入，然後將後面的0逐個擦去，提醒兩位所面對的現實情況。

階級屬性的遮蔽，是校園的美好之處，也恰恰是殘酷的一面。你們一起揮灑青春的兄弟，有一天突然露出底牌，原來對方根本是生活在另一個維度的人。從現實角度，病毒確實是個不近人情的好校長，好老師。

《三傻》作為電影極具情緒感染力，但若真要藉此敲打現實，只怕仍經不起推敲。蘭徹三人組的成功，更像是一個美好的錯覺，讓國內觀眾誤以為這講的就是自己的故事。本質上，這頂多算是已經殺出千萬淘汰賽的上層精英在進一步思考怎麼樣可以變得更好的問題。

現實中，天才個例可以按自己的方式來，但若影響他人，甚至質疑體制，實際上很不合適的。類似的感覺，就像大多數的籃球教練都不會建議自己正在練基本功的隊員去學NBA球星，而NBA球星，多數也干不來好教練。畢竟，不是誰都能掛著人扣籃，三個人防守當空位投，三分線外一米直接扔。沒有天縱奇才的身體，沒有凌晨四點洛杉磯的精神，給大部分人放飛自我，最容易學到的，往往只會是凌晨四點休斯頓的夜店生活。

以大多數人的天賦和努力程度，還夠不到談論教育體制禁錮個性思想的地步。長期以來，倖存者偏差一直讓人忽略了填鴨式應試教育對社會的巨大推動。正是這種高壓灌輸帶有強制性，流水線複製性的教育，把龐大的人群摁進了課本里。畢竟，大多數青少年如果有自由，其實是不願意上學的。能自發做到沉迷學習，無法自拔者，實屬變異個案。

一個大國，要掃除文盲，提升國民素質，為人才選拔提供了巨大的基礎素材庫。如果不依靠牢靠的體制，而指望飄逸的個性追求，那只能說是小資幼稚病過頭。

當年聽到《三傻》里【Give me some sunshine，Give me some rain，Give me another chanceI wanna grow up once again……】的歌詞，也覺得彷彿是來自他國的時代心聲，可後來明白了，現實中的大眾，你真的給他點sunshine，他只會玩，給他點rain，他只會浪。

很長時間我都是中國教育的堅決批判者，各種高考大學傻逼論，那會天真地以為不愛念課本的人，都會自己去找書自學。工作之後才明白，原來大多數人沒有強制性摁著灌，是真的不會自己去念點書的，寧願大把浪費時間，買些書拍照發朋友圈就覺得自己充電了……這種人，這麼多這麼欠這麼懶，你不把他們摁著填鴨，能怎麼著？所以也開始勸小朋友好好上學念書，本著我行我上，嘗試著也去講點課。

這一點上，印度電影還是比較可貴，《三傻》的劇情後期已經在平衡先前的高屋建瓴。通過【太空筆】的伏筆回收，病毒告訴蘭徹，也是在告訴觀眾，你是有主角光環，但你不可能一直是對的，你還圖樣。挽回了過於開掛的抖機靈，分享了一點體制與長者的經驗之道。畢業後，蘭徹也去幫助基層的孩子接受教育。

到了《摔跤吧爸爸》，則已經對這種倖存者偏差做出了很大的糾正。公共消費媒體對影片一再吹捧，卻鮮有注意到這層轉變。

兩位女兒從山村走向世界舞台的成功，是在父親的嚴酷督促下，用枯燥的訓練所換取，換掉裙子，剪掉長發，飲食嚴格，知道每天凌晨五點的印度的樣子，忍受街坊鄰居的怪異目光，個性看似束縛得不能再緊，但最終，是這種高壓，鍛造了她們真正的個性，走寬了自我的道路。

很有意思的是，《摔跤吧爸爸》在中國受到過譽的同時，也有一小撮陰陽怪氣的負面評論。指責片中的父親剝奪女兒的人生，強迫她們為自己的理想埋單。這主要源於西方近年興起的女權政治正確，滋生了一部分逢男必反的極端網民。君不見片中爸爸只定下了一年的嘗試計劃，確定了女兒是摔跤的料，女兒在這期間也對摔跤產生的主觀動力，這才走上了職業的道路。更忽略了印度現實的女性生存現狀，一如網路當年對《三傻》批評應試教育的激動，忽略了印度國情，也忽略了中國國情，盲目移情。

從《三傻》到《摔跤吧爸爸》，多少也折射了一部分國人面對西方主導輸出的「自由人權」主題輿論，以及幾個倖存者拳頭產品，所表現出的盲從和凌亂。公共消費媒體瞅准了這口市場，也投其所好，熱炒帶節奏。缺少理性思考的過分讚美，一波波熱捧來了又去，一次次【某國電影吊打中國】的話題掃過，看似群情激昂，熱烈討論，其實都沒有真正討論出什麼東西，並沒有沉澱下多少鑒賞力的培養，這實際上也是中國電影市場的另一面浮躁。

什麼樣的觀眾，有什麼樣的市場與創作環境，中國現在為什麼拍不出這樣的好電影，這些痛心疾首者，恐怕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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