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贏「近乎上帝」的阿爾法狗，柯潔必須這樣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經】

2017年5月23日上午10:30，廣大棋迷與人工智慧愛好者非常關注的柯潔與AlphaGo的三番棋首局終於開打。經過4個小時的戰鬥，柯潔執黑以1/4子的最小差距負於AlphaGo，三番棋暫時以0:1落後。這盤棋有哪些看點？AlphaGo又展示了哪些新東西？

一個很受觀眾關注的問題是，與柯潔對弈的AlphaGo是不是從零開始訓練，沒有受人類棋譜「污染」的「純凈」版本？賽後發布會，Deepmind負責人哈薩比斯回答說，並不是！它是在年初快棋60:0戰勝人類高手的Master基礎上的升級版。而且，這次用的只是單機版，而非與李世石對戰的分布式版本。這個單機版由於有10塊黑科技TPU（據說一個TPU相當於15-30個GPU），所以這個「單機版」算力並不差。騰訊開發的絕藝，實力排圍棋AI第二，用的只是GPU，在硬體技術上和AlphaGo有差距。這次AlphaGo雖然是單機版，但以每步一分鐘的節奏下棋，比Master的思考時間要多十倍，計算力是足夠的。總的來說， 這次的AlphaGo從軟體硬架構上來說，應該就類似於Master，並沒有再次創新，但自我訓練實力有小的提升。但相對於去年與李世石對戰的版本，無論是演算法還是硬體都有巨大的創新，實力要強得多。

對局中AlphaGo的表現也確實和Master差不多，在局面領先後，它慢慢將差距送成了最小差距的1/4子（相當於1.5目 勝）。我在對局中看到AlphaGo的著法，就提前預測最後會是1-2目的差距，其實當時領先優勢應該是一個貼目（7目左右）。雖然最後柯潔顯得是以最小差距「憾負」，但職業棋手們認為，AlphaGo本局展現的實力，領先柯潔是有一先的（也就是一個貼目）。但這並不是說柯潔發揮不好，他發揮得其實不錯。對比去年李世石，面對實力要差得多的AlphaGo版本，本局柯潔的表現要好得多。

5月27日筆者將做客觀天下講壇「人工智慧革命，中國距離世界第一還有多遠」，希望有機會能跟大家更為深入地就「人機大戰」、「AlphaGo」、「人工智慧」進行探討。下面介紹本局的一些關鍵點。

一．開局

柯潔在與人類對手的實戰中，連續七八局試用了開局佔三三、點三三的手法，有相當的心得。本局我就發微博預測他會開局點三三，果然他在第3手佔三三，第七手對白星位點三三。

這幾手說明柯潔是有精心的準備的，而且提前演練了。以下是柯潔的預想圖：

柯潔的預想圖

這個變化實際是Master下出來的，黑棋奪掉了白星位一子的根據地，還能夠利用8位點的弱點，對白一串進行攻擊。面對柯潔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AlphaGo會如何應對呢？AlphaGo給出了答案。

AlphaGo針鋒相對的預想圖

AlphaGo沒有下在R5位扳，而是下在三角位，這是AlphaGo的預想圖，黑1位托3位頂這樣定型。與柯潔的理想圖相比，白棋的外勢更為完整，P6位很難說是弱點了。可以預期，以後碰到開局點三三，棋手都會用這招應對。柯潔在這個局部變了個次序，但並沒有得到好結果。

實戰結果

實戰柯潔11位先頂，再13位扳，遭到了白R2位（後來被吃）的反擊。最後19位的黑子被白22征掉了！碰巧的是，左上角黑三三一子，沒有引到征，而如果這個子在星位上，白就征不掉黑棋了。黑棋兩個三三的組合手段，換來這個局面，應該說沒有實現戰略意圖。黑占的角並不大，而白吃掉19這個子後外勢很厚，特別是24這手很有想法，注重中央的戰鬥。AlphaGo相對於人的優勢就是利用厚勢的能力，應該說開局黑的三三戰術落空了。

二．左上角的戰鬥AlphaGo可能虧了？

AlphaGo26位打入，28跳起再30位罩，這個手法人類棋手不太能想到。而白34粘，讓黑35位挺出，這個感覺相當異常。應該會有相當多的職業棋手不贊同AlphaGo的選擇，白兩塊被完全分斷，感覺黑棋主動。

AlphaGo選擇了吃角，中間四子基本被吃。這個局面白這四子是不敢跑的，因為黑有F18位左右的借用，白跑會被黑追殺得特別慘。行棋到此感覺黑應該是不落下風的，一些圍棋AI對此局面的勝率評估也認為此時黑並不落後，開局吃虧後，黑挽回了局勢。但是柯潔局後說，他本來是想「先撈後洗」（先搶佔實地，讓白做模樣，黑衝進去搗亂找機會），佔兩個三三就說明這個意圖非常明顯。但是這個局部下來，白棋反而吃掉了黑左上角。考慮到左上角本是黑的三三，三三被吃掉的局面極其罕見。所以這個局面白棋反而撈了實地，柯潔需要利用厚勢作戰，不是他的意圖。這就是Master的典型棋風，看著它是厚勢作戰，但一有機會它就變現轉實地，不會搞看不太清的寵大模樣。

三．柯潔非常可能的敗招與AlphaGo的勝招

AlphaGo沒有盲目動出四子，而是搶了48位大棋，黑49打入是眼見的好手。這時白下了50位騷擾。柯潔這時可能心理上稍有一點鬆勁，選擇了51位吃死消除不安定因素，而不是54位粘繼續緊繃局面。AlphaGo在52位尖頂後，下出了令柯潔本人在內的不少職業棋手佩服的好棋，54位斷！

這招棋本身是後手。白從F13扳動出跑不了，在B12跑也會被黑A12扳快一氣吃死。那這招的好處是什麼？讓柯潔局後非常佩服的是，這招棋韻味深長，雖然是後手，但是以靜制動，能發揮極大作用。有了54這手切斷，白在B9是先手能在左中部做一排厚勢支援左下部。另一方面，白也可以選擇在G10位跳，在靠近中央的地方做出一排厚勢。對白這四個死子的利用非常靈活。

柯潔意識到局面不利，怕白棋左下角實空太大（黑實空本來就不領先，中間的厚味又被白54限制住了），就急躁恨空地在55位打入了。白56位立，這一手就決定了白棋的優勢，其它AI的判斷也是白優勢了。因為白有中間的借用，黑活左下角以後，49、53兩子會被攻擊，很難有生路了。白棋彷彿所有子力都配合起來，讓黑這兩子異常困難。

四．AlphaGo優勢下的穩健運轉

面對難局，應該說柯潔表現不錯，使出了69靠、71扳的靈活手段。結果黑棄掉兩子，中間大塊通過83斷回家，維持住了局面。行棋至此，不少棋手和觀眾感覺局面還早，勝負在後面。

但是AlphaGo可能對局面評估更為準確。白下方與左上角的空是比較實在的，而黑右上角三子虛虛的形勢價值多少卻不好說。實際上，白84手的打入正擊中了黑棋的弱點，在白下面厚勢的影響下，黑棋在此圍不到多少空，落後的局面迅速就要明朗化。

左上角的結果，白棋又撈了十餘目實地擴大了實地優勢，黑只收穫了一道有缺陷的外勢。白84子在P15打後有餘位。柯潔97位令不少人感到奇怪，但其實是沒有辦法。不下在中間，白吊這裡，利用84的餘味以及白N5切斷黑三子的手段，黑中間會很慘。這時白悠然拆在98位，職業棋手應該基本看清了白必勝的局面。

98這手進得不深，黑如果L17拆二互圍，白左上能多圍不少，黑左上中間圍不到多少，白盤面都要好一些。實戰黑只好攻擊白98這一子。

黑99攻擊，白100拆一幾乎是勝利宣言，似乎在說吃不掉我就勝了。而且這兩個字活力很好確實吃不了，下到110逼黑111吃，這時白做眼與出逃都不難，應該說已經解決了問題。

行棋至此，從子效上來說，黑左邊一團當初以為的厚勢，雖然吃了五子，但全是干目沒圍到多少目。而白下面的厚勢吃三子卻圍得效率高不少。黑右上的厚勢其實也圍不了多少空。因此白棋盤面領先是可能的，後面收官白明顯手段多，黑到處欠目。

柯潔後面沒有放棄，收官撐得很厲害。但AlphaGo領先優勢夠多，早早進入了安全運轉模式，時不時地送出1目半目，送出去了6、7目，最後1/4子獲勝。如果熟悉Master的棋路就會知道，白不斷地送目，正是必勝的證明。所以後面柯潔雖然收官有收穫，其實早已心知肚明必敗了，表情痛苦。本局並非雙方差距微小，在官子爭奪中柯潔最小差距落敗，而是差距大到了一先。

五．全局綜述與展望

本局柯潔黑棋並沒有領先的時候，沒有勝機。黑棋開局兩個三三先撈後洗的戰術準備不算成功。白棋領先的局面出現在50多手，雖然優勢並不是太大。但是柯潔一直沒有崩潰，不斷地出招試圖化解困境或者翻盤，也逼出了白棋的一些好招，雙方的對戰招法頗有看點。柯潔的狀態應該說還不錯，但是一點點的鬆勁就導致局面落後無法挽回。柯潔本人對自己的發揮並不太滿意，應該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AlphaGo本局的表現非常穩定，能夠領先發揮不差的柯潔一先，展示了強大的實力。AlphaGo本局的招法相對Master給人的震驚來說，容易理解多了。這個對局顯得很有邏輯，不象Master的某些棋局，人類莫明其妙就大大落後，輸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本局AlphaGo也有一些令人驚艷的招法，但下出來棋手們能品出妙味，不致於茫然不知所措。這說明，人類棋手的水平也在進步。

柯潔說，想要贏AlphaGo，必須逼出它的bug。從本局來看，確實如此。如果只是局面選擇、打入、圍空、攻擊這些較為常規的局面，AlphaGo的局面判斷能力比人類棋手明顯要強。在雙方上百手的進程中，人類總是容易出錯。一旦進入AlphaGo小有優勢的控制流局面，它總是能簡化局面，找到簡明獲勝的分枝。

想要逼出AlphaGo的bug，柯潔必須把局面撐得很滿，讓雙方都不能退，不進入複雜變化就吃虧。從本局的局面來看，柯潔如果發揮得再好一些，可能會有這樣的機會。如逼使AlphaGo大吃柯潔一塊棋，而不是吃下面兩子就夠了。或者逼得AlphaGo進柯潔的模樣里艱難找生路，而不是象98與100兩子一樣一眼看去就能輕鬆做活。從AlphaGo的棋路選擇來看，它明顯在避免算不清的開放型複雜死活變化，因為那樣它有不少分枝是會被吃，或者被柯潔整體活出，不如控制流勝率高。

希望柯潔後兩局能將局勢引導得更為複雜、更為緊張，讓棋迷們看到更精彩的棋局。哈薩比斯也說要繼續開發提升，例如以後真的開發出「純凈」版的AlphaGo，與職業棋手們共同探索圍棋更多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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