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土與淮北人的祖先

平湖秋月留言：以前聽老人家說過，說我們那一片的人最早都是從山西遷來的。

他是在我一篇文章後寫下的。

從看見他留言始，我就不停的去想這座城的先人。

想得頭疼。

每個城市、每個人，都是有其根由、血脈傳承的。

城簡單些，誰建的，啥時候建的，大多有案可稽。

比如我們這座小城，最初由相土夯土築就，時間是夏朝後期，應該在公元前1700年左右，算起來有三千八百年了。

人就複雜多了，有家譜的按家譜說，沒家譜的就依照祖上記憶。但即便是比較完備的家譜，一千年朝上的幾乎不存。

山西洪洞縣廣濟寺旁的老槐樹，就是許多人來由的憑證，鄉音磨完了，記憶混沌了，就那棵老槐樹的印象卻越發深刻。

元末，冀、魯、豫、秦諸地因天災兵禍，造成大量人口死亡。黃河下游赤地千里，渺無人煙。而山西境內卻風調雨順。人口多田地少或有人無田之家，遷往其他省地。每次遷地，都以洪洞縣為集散之處。

即使以元末最早的時間推論，也僅僅是八百多年。

去追尋小城祖先的來歷可不是小事。

往大里說，它是個哲學問題：「我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就地域歷史而言，它又是個文化問題：「我們這個城市的祖先是誰，這麼多年這個城市是如何走過來的，它的文化之根究竟為何」。

比如深圳那地方，它尊鄧小平，沒有這個看起來和這個城市並無深切直接關聯的大人物，就沒有它的今天，你也看不懂它的今天——不是所有小漁村都能在三十多年內成為世界級大城市的。

五月五立夏那天，我登相山，看著這座熟悉了幾十年的城市，忽而就有些惆悵。

那惆悵由一片落葉而起，它已經耗盡生命的精氣神凝就的鮮綠，焦枯的躺在天堂般的光影里。

你不知它生在哪棵樹；卻聽過它的春天歌吟。

在最燦爛的季節，它卻離世而去。

你並不知它是誰。

它就這樣悲催的走了。

我在那落葉里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叫「相土」；看見他帶人築的那座依山而居的相城。

淮北人憑想像給相土雕的駕馬車的塑像那真叫扯。

且不說當時有無發明那樣的兩輪車（傳說相土也是獨輪車的發明者），那個時代相土定沒有那樣的威武裝飾，我們的祖先還沒本事造出來呢。

最離奇的就是疾馳的馬車上，誰人有本事那樣擺個造型站穩了？

那樣駕馬車等於找死。

凡事你得想想可能不可能，就算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你也得打扮成小姑娘，別弄成女巫、女仙那樣的跑題。

小城認相土為創城者，也就是「相」這座城的祖宗。

相土創城的故事在小城裡幾乎家喻戶曉；但他是不是淮北人的祖先呢？

祖先是要有切實的血緣關係的。

據學者研究，商代的婚姻制度多是一夫一妻制，中間有幾個王是個例外，比如武丁，女人64個，兒子53個。

一夫一妻制的原因並不是商部落的頭領們自律，而是那個時代子以母貴，母系的血脈傳承被看得很重。

商時非常講求母系血統，那是女人當家時代留存下的傳統，堅決抵制三妻六妾亂了套路的血脈混雜。

相土的奶奶叫簡狄，她生的相土的父親契據說是吞食鳥蛋而孕，究竟是啥情況你懂的；但這並不妨礙契成為血脈正宗的大人物。

所以我們能由此猜測相土沒有在小城娶妻生子，淮北人沒有相土的血統。

他在這個地方沒有娶女人、沒有留種。

史書大抵認定相土是河南商丘人，按中國的籍貫習慣說法，這是錯的，至少不那麼嚴謹。

相土是由砥石(今河北泯水流域)遷居至商丘的。

《竹書紀年》記載：「帝相十五年，商侯相土做乘馬，遂遷於商丘。」

那個年代肯定是沒有祖籍和出生地之區分的，各地的居者呈部落形態。它是由若干血緣相近的宗族、氏族結合而成的集體。有較明確的地域、名稱、方言、宗教信仰和習俗，有以氏族酋長和軍事首領組成的部落議事會，部分部落還設最高首領。

相土就是部落首領。

很大的一個疑問就是相土來此地建城前，此處可有人居住。

如果沒有，那由相土起始的最早的相城就是個移民城市，我們也能肯定其祖先相當一部分來自商丘，來自相土的那個部落；他們是築城後留下的。

我們甚至可以說由移民而聚合成為小城的歷史品格，一直存留到現在。

人類學特彆強調不同地域人的結合繁衍的後代的優秀性；混血兒之美人所共知。

小城姑娘的美麗也是有名的，就像陝西榆林的米脂女人。

但有的可能性也很大，佐證之一就是相山的釣魚台，那當是在相土建城前就已經有的。

是不是可以這樣大膽的推測，相土築城前，這裡僅僅是片蠻荒之地，人煙稀少而沒有聚合。

相土是個極不安分，整日想著干點啥的非平庸頭人。

其時，商部落的畜牧業已相當發達，畜牧業的發達為商人開始使用奴隸奠定了基礎。

相土就琢磨著做生意，肩挑手拿的成本太高，還不夠自己吃用的，賺頭小。

他就馴養馬作為運載工具。

如今干著貿易勾當的為何叫「商人」？它就和相土有關。

他馬不停蹄的四處跑，不僅建城掠地，還買賣東西，取有餘而補不足。

所以論起來，相土是全中國做生意意義的「商人」的真祖宗。

上古之初，人們尚不知駕馬拉車馱物，牧馬則是用群放散養之法。

相土就用槽喂、圈養之法飼養馬匹，將馬馴服，再加訓練，於是馬能拉車馱物了。

畜牧業發達的部落，武力也同時得以強大。相土當部落首領時，趁天下混亂失位，對東方無力控制之機，迅速擴展了自己的勢力。

相土以今商丘一帶為中心，把勢力伸張到黃河中下游廣大地區，甚而抵達至渤海一帶，並同「海外」發生了聯繫。

相土這樣的男人天生就是雄心勃勃的，他從商丘一路開疆拓土創城，直至泰山附近建立了「東都」。

其後裔在追頌相土的功績時說：「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詩經商頌 長發》）。

實際上淮北人還真不能太多情，相土壓根就沒有要建個「相城」在此安居下來的意思。那時節他見個好項目就干；相城就是他一輩子建功立業的項目之一。

小城對於這段歷史是這樣描述的：「早在夏朝，商族部落領袖商湯十一世祖相土率領其部落駕駛著自己發明的馬車，一路風塵向東行進。路途中被蔥蘢疊翠的淮北古相山所吸引，於是便在這裡夯土圍城，建城於相山腳下，發文明之濫觴。定居於淮北相山腳下，組成氏族方國，並聚落城邑，古名相國，國都相邑，邑之主山名曰相山。所以今天的淮北市因這一段歷史淵源，故又別名相城。」

這事大抵說得不錯，但說他於此「定居」就不那麼妥帖。

他不是蓋個房子拉個院，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那種男人。

三千八百年前一個走四方的野心勃勃的男人，建立了這座城市，他確實有資格做相城之創始人，而且值得我們大書特書。

但他不止是相王，這塊地方不可能拴住他。

他心裡裝的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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