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失致夫受傷 妻子應否賠償？

婚姻存續期內，夫妻之間因故意傷害行為，給予對方賠償的事例並不鮮見。但在過失的情形下，受害方可以要求加害方賠償損失嗎？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指令再審改判的一起夫妻侵權賠償案，有了最終說法。

妻子路怒 致夫受傷

馮開桐與高素琴大學畢業後雙雙到深圳發展，經過10多年的辛苦打拚，家裡有房有車，過上了中產生活。女兒馮箐箐乖巧可愛,在重點學校讀書。恰在此時，夫妻感情逆轉，恩愛漸行漸遠。2011年起,馮開桐數次向高素琴提出離婚,夫妻冷戰。10月8日晚，一家三口吃罷晚飯，馮開桐安頓好箐箐後，拿出事先擬好的離婚協議書，讓高素琴簽字。協議書上，馮開桐對共同財產分割作了較大讓步，其他內容也是經過倆人多次協商達成的一致意見。高素琴看罷協議再三猶豫，改變了主意。她拒絕簽字,苦苦央求道：「箐箐正是成長發育的年齡,不能沒有爸媽，等孩子考上大學再辦」，馮開桐則絕情地表示：「不簽也罷,咱們法庭上解決」。絕望之下，高素琴突然拿起馮開桐習慣性扔在冰箱上的車鑰匙，衝出了家門。

馮開桐稍愣片刻後追了出去，高素琴正在發動車輛，他害怕高素琴出事，強行坐上了後排位置。一路上,他反覆勸妻子保持冷靜,好聚好散。高素琴一邊咆哮，一邊換擋加速。為穩定妻子的情緒，馮開只好安靜下來。

高素琴素來愛面子,十幾年來與丈夫相互扶持,才有了得之不易的體面生活。她經常通過微信在朋友圈曬一曬全家的幸福，而馮開桐欲執意離婚,打破了她對未來的幻夢。此刻,她實在不知該怎樣面對日後的尷尬處境。而按照與丈夫之前的口頭協議，離婚後, 高素琴即與箐箐分開，骨肉就此分離,她更是心有不甘。22時40分時，高素琴竟稀里糊塗將車子開到惠州到深圳的高速公路上，「嘭」地一聲,車頭重重地撞上了公路右側護欄。

已在後排睡著了的馮開桐被重重震落，在撞擊中昏迷過去。在車輛的鳴叫聲中，他蘇醒了過來,當即感到渾身劇烈疼痛。他向仍坐在駕駛位上發獃的妻子求助,高素琴置之不理。他便艱難地自行爬出了車外。恰巧交通警察巡邏車趕到, 馮開桐被送往附近一家醫院急救，隨後轉入另一家醫院住院治療13天，出院診斷為腹部閉合性損傷、脾破裂、雙肺挫傷等多處受傷。發生治療費用1.7萬多元。

期間，深圳市公安局交通警察局下達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 其中載明2011年10月8日22時40分，高素琴駕車行駛時，因未按操作規範安全駕駛，該車車頭碰撞公路右側護欄造成馮開桐受傷，車輛及公路設施損壞的交通事故。對此高素琴承擔事故的全部責任。廣東省公路管理局也向高素琴送達了《公路賠（補）償通知書》，要求其賠償公路路產損失5000多元。因車子登記在馮開桐名下,他出院後，繳納了路產損失費用, 另外支付了支付交通拯救費以及修車費用等2萬多元。

夫追妻責 一波三折

這場交通事故,本是意外事件。但馮開桐想起發生事故時高素琴拒絕救助的冷漠，他認定是妻子蓄意謀殺未遂。為此,他試圖向公安機關報案,未被受理。11月18日，馮開桐將高素琴告到了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除要求妻子支付交通事故造成的各項損失2萬多元外,還要求妻子支付他傷殘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等45萬多元。為支持自己的主張，他委託了傷殘等級鑒定。12月20日，鑒定機構作出結論，馮開桐為八級傷殘。

2012年1月17日,南山區法院以雙方是夫妻關係,支持馮開桐的訴求不具有實際意義為由，判決駁回了他的全部訴訟請求。一審判決後，馮開桐上訴，期間，他改弦更張,打算採取離婚加索賠的策略，撤回了上訴。

2013年1月22日，馮開桐向南山區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他同時提出因高素琴存在婚內故意傷害行為，應少分夫妻共同財產，並一次性向自己支付精神損害賠償金5萬元。法院認定：「馮開桐主張高素琴存在故意傷害行為，但所提交的交通事故認定書、鑒定意見、照片等證據並無法證明2011年10月8日發生的交通事故是高素琴故意造成，馮開桐據此要求高素琴少分夫妻共同財產，及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沒有事實依據，不予支持。」至於馮開桐與高素琴離婚的訴訟請求，法院照準。離婚判決宣判後，高素琴不服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13年8月13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2013年3月5日，馮開桐以高素琴侵權為由訴至事故發生地的管轄法院即深圳市龍崗區法院，這次他請求法院判令高素琴支付事故導致的直接損失2萬多元，賠償其殘疾賠償金19萬多元，支付其精神損害賠償金30000元。

庭審時，對於事故發生的具體經過，馮開桐、高素琴各執一詞。馮開桐稱涉案交通事故發生時，高素琴駕駛車輛，其躺在小車第二排睡覺，未系安全帶，車撞上護欄後其昏迷一段時間才醒過來。高素琴則主張是馮開桐駕駛車輛，其坐在副駕駛位後的第二排上，一直在哭泣，意識不是很清醒，事故發生時未系安全帶，就撞到副駕駛座的靠背上，自己沒有需要就醫的受傷情況。後因馮開桐剛動手術不宜激動，為儘快平息糾紛，自己才不得已在事故責任認定書上籤了字。事後她曾找交警大隊要求複核，被答覆已超過簡易程序的複核期限。因高素琴的主張沒有提出證據證明，法院對其說辭不予認定。而採納了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認定的事實。

2013年12月，深圳市龍崗區法院經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判決駁回馮開桐的全部訴訟請求。馮開桐不服一審判決，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2014年11月,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鑒於馮開桐與高素琴現已離婚，馮開桐因交通事故導致的殘疾賠償金損失、精神損害撫慰金損失為其必然發生的損失，上述損失並未在離婚訴訟中對馮開桐進行彌補為由，改判由高素琴向馮開桐支付殘疾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29萬多元。

指令再審 塵埃落定

在此前兩級法院6場官司中，高素琴始終堅持自己沒有故意加害行為，夫妻過失侵權不應賠償的意見。因此,她接到賠償馮開桐29萬元經濟損失的終審判決後，很不服氣，決心與馮開桐一戰到底。她將申訴書一直寫到了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2015年6月15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出民事裁定，指令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再審。該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重新審理了馮開桐與高素琴交通事故賠償案。

2016年2月2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基於婚姻存續期間雙方財產共有的事實，且並無證據顯示高素琴對交通事故的發生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馮開桐主張的殘疾賠償金，沒有法律依據為由，撤銷了原二審判決,駁回了馮開桐的全部訴訟請求。

法官點評：夫妻侵權賠償的三個節點

我國現行立法並未明確夫妻間侵權損害賠償的相關法律制度。夫妻間侵權行為的認定及其夫妻間主張損害賠償的權利，優先適用《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其中,有三個節點至為關鍵。

第一，夫妻侵權賠償的事由主要為四類情形。我國《婚姻法》第四十六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導致離婚的，無過錯方有權請求損害賠償，具體包括以下四類:（一）重婚的；（二）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的；（三）實施家庭暴力的；（四）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本案中，馮開桐因交通事故受傷，雖不符合以上情形,但此規定並沒有排除其他侵權形式。

第二，家庭共同財產制下的夫妻侵權賠償不能在婚內單獨提出。我國《婚姻法》將夫妻財產共同共有作為原則，夫妻約定作為例外。雖然共有人對共同財產享有應有份額，但在財產未分割之前，所有財產屬雙方共有，這便使婚內賠償失去了經濟基礎。因此,如果夫妻之間存在侵權賠償問題,可在離婚訴訟中一併提出,若法院准予雙方離婚,則在分割共同財產時綜合考量婚內侵權行為的損害,給予受害方相應的補償。故馮開桐第一次打婚內侵權賠償官司時,因雙方沒有各自的個人財產,法院認為其訴求不具有實際意義而敗訴。

第三、夫妻侵許可權定於有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情形。《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規定，「公民、法人由於過錯侵害國家的、集體的財產，侵害他人財產、人身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該規定僅適用一般侵權責任的情形。而夫妻間是特殊的身份關係，應對彼此的行為給以一定的寬容與諒解。本案中高素琴因未按操作規範安全駕駛，承擔此事故的全部責任。但事故中高素琴並不存在無照駕駛、酒後駕駛、超速駕駛、明知車況不良而駕駛等明顯違章行為，不能據此認定高素琴在主觀上構成故意或重大過失。

綜上，馮開桐因交通事故受傷發生於雙方婚姻關係存續期間，雙方應互享權利並互擔義務，且本案並無證據顯示高素琴對交通事故的發生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故在責任承擔上應區別於一般的侵權案件，馮開桐要求高素琴承擔侵權責任的主張，沒有法律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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