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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幣使用者 徐晚晴

偽幣使用者

徐晚晴

他買菜回來的時候,他老婆正站在樓梯口大罵,她的話語像豆子一樣從二樓撒下來,順著樓梯滾落一地,他小心翼翼地上樓,他覺得踩上了會摔倒。

大致聽明白了,她要買米,賣米的說找不開,把一張百元鈔票還給她就走掉了。

她罵誰呢?她不知道這樣毫無意義么?她是在轉移發泄對象么?她可以買兩袋米,她可以去超市買,她可以……算了,那樣就不是她了。

他走進屋子,他兒子還在睡覺。兒子不去工作,熬夜看球賽,又說他不得,脾氣比他媽還大。

他在廚房把菜放下,端起一碗白粥,就著昨天沒吃完的鹹鴨蛋吃了起來。

然後,他上工去了。

含混地說,他是一個園丁,也就是種樹的。夏天的活兒特別多,到處都要澆水。他的老闆四處接活,小學校園、小區、廠區等,找幾個工人,50塊一天管飯。他是其中之一,他對這份工作很滿意。不需要動腦子,不需要與太多人打交道,而且,看著水管噴在樹上沙沙作響,樹葉淋洗得乾乾淨淨,他開心。這樣,他就暫時忘記了那個總是在發火的女人,他的女人。也忘記了他一事無成的兒子,他又想,自己也是,一事無成。

帶著一身疲倦回家,他的老婆又開始喋喋不休。她說,這張一百是假的。他說不可能,這是昨天發的工資,一分沒動全交給她的。她說,難道是她變出來的不成?

他接過錢,說,我去把它用掉,看是真的還是假的。

然後,他破天荒地扛了一箱啤酒回來。平時他不喝啤酒的,不經喝。他帶著些許得意,說要是這錢是假的,那這個酒是怎麼回事?

他老婆說,那酒肯定也是假的,假錢買假酒,喝死你!

晚飯後他就搓麻將去。搓麻將是他唯一的放縱。唯有一人缺席,這個家中才能安寧。他知道,生活給了他僅有的這點智慧:逆來順受。這個詞語的意思,他是到五十歲以後才明白的。當他看到他兒子與他母親吵嘴的時候,他很想把這個詞語的意思告訴他,但是他又說不清。他只是看著,或者出去搓麻將。

他走路的時候,手總是插在兜里,一手捏著打火機,一手摸著鈔票。今天手氣還算不壞。他回到家,他老婆還沒有睡。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張一百元,放在飯桌上很顯眼。

她說,在他出去搓麻將後,賣酒的帶著全家過來了,就為了這一張假幣,她被他們包圍著,像個通姦被抓的壞女人那樣無地自容。她開始哭喊,你還不如讓我去死算了,我再也不要受這樣的氣了。

別吵了,隔壁人家都睡了。他丟下這一句話,就悶悶地睡下了。

當晚,他失眠了。一百塊並不是大數目。一百塊可以買五十斤米,五十斤米可以吃一個多月。一百塊是兩天的工資。一百塊可以買四五天的菜。或者買一副豬大腸,好幾年沒吃了,越來越貴,越來越捨不得。這張假錢哪裡來的呢,肯定是工資,明天去跟老闆換,要是他不承認,我就辭職不幹。要是辭職,我去哪裡呢。一百塊錢不是什麼大事。老闆也不想是壞人啊,興許他不知道這是假幣。他給我錢時為什麼都沒當面點一下。我拿錢時,應該看一看的。一百塊……

第二天,他去上工時的腳步有點沉。

做了很多鋪墊後,他終於說了出來。老闆很爽塊地掏了張嶄新的一百給他。

他舒一口氣,一陣風吹來,剛澆過水的樹上搖落下一陣細密的水珠,好清涼。他的世界恢復了正常。

晚上,他把鈔票遞給老婆時,她正在看社會新聞,他轉頭,看見新聞里說:有市民向我台打來電話說,近日有一批不法份子冒充小商販,用假幣調換消費者手中的真幣,我台提醒廣大市民朋友注意防範……

他覺得很氣悶。要下雨了吧,他想。

-springnovel -

清泉小說館 No.86 《偽幣使用者》

選自《我不知道該如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徐晚晴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9月

插圖 by Patrik Svensson

徐晚晴

1985年出生於江蘇宜興,居蘇州。曾用筆名姚黃。中文系畢業,沒寫過什麼東西。業餘植物愛好者,專業飼貓人。著有《我不知道如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微信公眾號:斯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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