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與夏天無|獲獎徵文

中醫 05-28

窗外陣陣陰雲瀰漫在城市上空，馬上就要下雨了。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便是周末了。想起讀書的那些日子，對周末的興奮程度不亞於發現一片新大陸。而如今，青蔥的學生年代已走遠，青蔥年代陪伴過我們的人與事也漸漸消散，定格成了腦內存中的黑白片。

小學、初中的周末大部分是由奶奶陪我度過的。爺爺在父親只有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聽街里鄰坊的雜言說是爺爺在和奶奶吵架賭氣時喝下了農藥搶救無效死的。我並沒有問過家裡的任何一個人關於爺爺的逝世，年幼的我似乎知道這可能是奶奶不可觸碰的傷疤，特別是當奶奶抱著我坐在爐火旁回憶著爺爺當年的故事時。

在家裡、在村裡奶奶似乎是個不太討喜的人，母親嫌棄她對父親近乎愚蠢的寵愛，父親嫌棄她無知的嘮叨，鄰居也在背後發射中傷她的閑言碎語。因此，奶奶和她的孤獨都藏在她居住的那間小屋子裡，而這間小屋子只有她的孫女會屁顛屁顛的光顧。

奶奶是我童年裡的童話製造機，她說過的「我們家後面的大山曾居住著龍，隔壁村莊的某處小井盤踞著蟒蛇，窗外布穀的哀鳴是在思念其逝去的故人」等千奇百怪的傳說，現在回想起來如同那印在琥珀里的蝴蝶，有著言說不出的誘惑與回味。

奶奶除了有一肚子看不見的故事，還有一個用竹子編織成的背簍。這個背簍原先是發著亮光的顏色。後來，背簍在奶奶的背上被汗水、被山裡的樹枝、被時間打磨成了深色，好像它是會跟著奶奶而變老的。奶奶的背簍里裝的都是她的草藥。她不是一位能穿著白大褂坐在桌子前把脈的正經醫生，但是喝著她用草藥熬成的水、吃著她用草藥烹制的點心的我很少感冒過。周末，做完作業空閑的我總是忍不住地要跟在她和她的背簍後去大山裡冒險，去和樹枝、小草、露水、蟲子嬉玩。奶奶也會和我講著那些默默處在深山裡無人問津的花草樹木、蟲鳥走獸的故事，以至我對自然保持著持久的好奇與嚮往。

跟在奶奶身後，我認識了清熱解毒的金銀花、渾身腥味卻有其獨特藥效的魚腥草、傲然山谷的梔子花等大自然賜予的生靈。而奶奶將這些有著珍貴价值卻支身僻處的生靈用獨特的巧將其化為身體的保護神。

在生活里，奶奶是靜默的，和她的藥草一般，和她放在床頭柜上泛黃的書籍一般，和她從不言說的思念那般。我從來不敢確定奶奶對爺爺的思念到底有多深，也不確定她究竟是忍受著多少個難捱的夜晚才入了眠。她對想念隻字不提，直到很久以後她採到一株草藥。

「你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她拿著那翠綠的一撮問著我。

「不知道呢。啥名字啊？」我漫不經心地從樹林里抬起頭問道。

「夏天無。」

「哦。」

一段對話就這樣在我的敷衍中潦草收場，我也沒有太在意這草究竟有什麼新奇的，和先前採擷的草有何不同。可是你發現有時候隱藏著的想念是收不住的。

晚飯後我來到奶奶的爐火旁，而這夏天無也重新回到了我的耳畔。奶奶把我抱著放在她的膝蓋上，說道：「你知道今天我們採擷到的那株草為什麼叫夏天無么？」我搖搖頭回應著。

「它原來只是一棵普通的草，名字也不叫夏天無。很久以前，這棵小草過著平靜的生活，與雨露、和風、月亮為伴，直到遇見了打破這份平靜的愛情。那是一朵艷麗的花，正是因為艷麗，所以這花有著它自命不凡的傲慢與任性。小草不喜歡她，可是當命運將種子撒在它身邊的時候它無法反抗，只好接受著了。它隱忍著花，順從著花，最後當這花漸漸習慣了這年復一年的傲慢有著隱忍者並將這份傲慢慢慢轉化為愛的時候，這棵小草受不了。於是，它向掌管命運的森林之神祈求，願意摧毀自己最絢爛的年華去換取一生清凈。所以它親手將自己埋葬在了夏天。可是，它的毀滅留給了那花的是沉重的打擊。身旁所有的生物都在責怪它，而它也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對那棵日日受其脾氣的草心生愛意。只可惜，一切已經晚了。只是最後那花沒有選擇枯萎，它用自己一生的孤寂來贖了罪。」奶奶就這樣子靜悄悄地說完了。窗外月色清涼，爐旁的火也早已褪去了活力，只有那黑夜的盡頭還殘留著一絲嘆息。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個故事其實是奶奶在講述她自己。爺爺在生命最熱烈的年華與她作了別，留下她孑身一人面對著荒涼與寒冷。有時候，我會想奶奶獨自一人去山林里採擷藥草時，是不是經常去到安放爺爺的那座山頭，是不是會想著爺爺墳墓前的那些野草別有意味，會不會孤獨的坐在石板上啜泣。

奶奶把爺爺比作了夏天無，只是那草藥夏天無還有祛風濕治腰椎間盤突出等活血通絡、行氣止痛的功效，可爺爺這棵夏天無呢？

2001年，奶奶終於贖完了她的罪，結束了生命中那孤寂的秋與冬。

—END—

作者簡介：沂晴。90後中文系姑娘，愛好寫作。

其文風乾凈，文筆清麗，若涓涓清流流淌山間，善將細膩的感情與對中醫藥的情懷沁入文章的字裡行間。故事講得天然質樸，雖無山崩地裂的蕩氣迴腸，卻於細微處見真情實感，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