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懷沙，悼屈原——抑鬱而終還是以身殉國？

端午是我國民間一個盛大的節日，這一天，人們賽龍舟、吃粽子、祭奠屈原。

雖然端午節、賽龍舟、吃粽子可能都早於屈原的出生時間，但後來卻以紀念他最為深入人心，不僅因為他是楚辭的發明人，更重要的是公元前278年的農曆五月初五，他在汨羅江邊那絕世一跳。

據說當年屈大夫跳江後人們爭先恐後划船救人，在搜尋無果後將粽子扔進河裡餵食人魚，以免他的屍身遭到i破壞。

屈原為戰國時期楚國皇族，曾經位居左徒，這個當時只有楚國才有的特殊職位，相當於內政部長加外交部長，基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怎奈天有不測風雲，屈原因組織變法而得罪了舊勢力，屢遭小人陷害，不僅失去了最高領導的信任，還被兩次發配邊疆，第一次六年，第二次更是長達十六年。

曾經有人勸他辭職，另投明主，被他斷然拒絕。第二次流放期間，詩人聞聽國都被秦軍攻破後投江自殺，但也有人說他是因為長期遭迫害而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從史書記載及被稱為詩人絕筆的楚辭《懷沙》中了解一下，屈原臨終前是不是真的抑鬱了。

《史記》中記載了他自殺前的情形：「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此時的屈原已經心灰意冷，疏於料理個人衛生，又很可能是因為流放期間飢一頓飽一頓，體重明顯減輕，消瘦得幾乎沒了人樣。

《懷沙》

滔滔孟夏兮

草木莽莽

傷懷永哀兮

汩徂南土

……

鬱結紆軫兮

離愍而長鞠

翻譯 （郭沫若）

初夏的天氣盛陽

百草萬木茂暢

我獨不息地悲傷

遠遠走向南方

……

心裡的憂思難忘

何能恢復健康

解讀：初夏的野外一片生機勃勃，但是美景已不能吸引詩人，也無法緩解其內心的憂傷，他對未來已不抱希望。

《懷沙》

文質疏內兮

眾不知余之異采

材朴委積兮

莫知余之所有

……

伯樂既沒

驥焉程兮

……

定心廣志

余何畏懼兮

翻譯 （郭沫若）

我文質彬彬表裡通達

誰都不知道我的出眾

我鴻才博學可為棟樑

誰都不知道我的內容

……

伯樂呵已經死了

千里馬有誰品評

……

我要堅定我的志趣

決不會怕死貪生

解讀：詩的中間段落表達了強烈的自尊心，雖然遭遇諸多不公正待遇，他仍然自視極高，自我肯定，堅持自己的志向，不貪生怕死。

《懷沙》

舒憂娛哀兮

限之以大故

翻譯 （郭沫若）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

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解讀：下定決心，以死明志。

《懷沙》

脩路幽蔽

道遠忽兮

曾唫恆悲兮

永慨嘆兮

世既莫吾知兮

人心不可謂兮

知死不可讓

翻譯 （郭沫若）

長遠的路程陰晦

前途是渺渺茫茫

不斷地嘔吟悲傷

永遠地嘆息凄涼

世間上既沒有知己

有何人可以商量

死就死吧，不可迴避

解讀：流放的日子不好過啊，讓人看不到希望，整日唉聲嘆氣。此時詩人已年逾花甲，晚景凄涼，無處話衷腸。以死明志、以身殉國可能成了最好的選擇。

「懷沙」二字通常被解讀為：懷抱沙石以自沉，說明詩人在作辭之前已經下定了必死之決心。

他的自殺是堅定且有計劃的，並非一時衝動：既然報國無門，不如以死來警醒後人。詩中不僅表達了他當時無限的哀傷，而且也反應了極度的絕望與無助，姑且解讀為情緒低落。

自殺者中有很大比例是抑鬱症，屈原是不是也如坊間流傳的那樣得了嚴重的抑鬱症？

從他的絕筆及史料記載看，詩人具備了抑鬱情緒（悲傷、絕望與無助）、體重下降及自殺行為這些與抑鬱密切相關的表現，但從有限的資料中，我們尚不能確定他就是抑鬱症。不過也有一定的危險，因為他已經具備了三種抑鬱癥狀，再多兩種就可以考慮抑鬱症了。

抑鬱症的另外幾個癥狀分別是：興趣減退、睡眠問題、煩躁或遲鈍、疲勞或精力不足、無價值感或過分內疚、注意力不集中或猶豫不決。

對一般的抑鬱症而言，抑鬱情緒與興趣減退是基礎，二者可同時出現，也可能只表現為其中之一，但如果一個都沒有，那就談不上抑鬱了。

因此如果詩的開頭表達的僅僅是喪失家國的悲痛、報國無門的絕望與憂國憂民的無助而非抑鬱，那後面的體重減輕與自殺行為便失去了支撐，畢竟悲痛反應與抑鬱有時候非常相似，而且自殺也並非全部源自抑鬱。

抑鬱症的情感是自我協調的，當情緒極度低落時，其他方面也以抑製為主，至少不會出現高亢。自殺多是認為自己沒有價值，不配活著或無力應對抑鬱的痛苦。

《懷沙》中展現了詩人無可名狀的內心痛苦，但也表達了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強烈自尊與自我肯定。詩人仍然自視極高，自稱千里馬，只是缺了伯樂，而且要成為後人的榜樣，以死明志、警醒後人。

他對自己的處事態度、人生理想絕對沒有絲毫的自我否定，更談不上無價值感。從另一個角度分析，如果他真的抑鬱了，後人恐怕就難以欣賞到如此磅礴大氣的絕筆了。

悲傷時間過長可能需要就醫！

屈原是悲憤難當，以身殉國，在扼腕嘆息的同時，我們應該慶幸自己沒有這樣的機會。

對今天的普通人而言，如果痛失親人的悲傷持續超過了兩周（如果有自殺想法或行為則不必在意時間），不見減輕反而日益加重的話，最好到專業的精神心理機構就診，鑒別一下究竟是悲傷還是已經達到了抑鬱，畢竟悲傷反應是抑鬱症很常見的前奏之一，而且多數由悲傷引起的抑鬱並不嚴重，心理治療便可緩解。

既往已不諫，

來者猶能追。

特約撰稿人

「小崔不抑鬱」

安定醫院副主任醫師

張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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