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金棕櫚的諷刺喜劇，神在哪裡

看死君：本屆戛納金棕櫚大獎頒給了最晚入圍的魯本·奧斯特倫德導演的《自由廣場》，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就像評委會主席阿莫多瓦所說的一樣，頒給《自由廣場》是因為電影主題立意非常好，暴露出諸多的社會問題，發人深省。

作者| 托德·麥肯錫

翻譯| 豬事丁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瑞典作家導演魯本·奧斯特倫德在他的最新電影《自由廣場》中，展現現代社會被狂熱的野心和讓人不安的蠢蠢欲動推向危險時沸點的社會關係。延續導演2014年大熱作品《遊客》，用喜劇的手法，展示現代社會病態黑暗與躁動不安。導演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玩出新花樣，讓觀眾在影片中High足兩個多小時。

影片《自由廣場》中一些重要的剪接雖然將提升了整體的爭議性和商業性視角，但總體來說仍然在探索人與社會的關係上，交出一份具有說服力的答卷。

榮獲本屆金棕櫚的魯本·奧斯特倫德和他的《自由廣場》

白人自由主義反省思潮在全球來看，可能是一個相對新鮮的現象，至少對於白人社會的瑞典來說是這樣的，但是瑞典本土對於這一概念的解釋則是推動本部影片的內因所在。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移民浪潮改變了這個社群內的居民面孔和族群結構，加劇了西方其他國家社區的不平等、失信和恐懼。在新的社會變動下，原本外表光鮮的中產階級，似乎也變得危機重重。

看似安靜的廣場，深藏暗涌

魯本·奧斯特倫德通過一個具有深厚學術、藝術修養的現代藝術博物館館長複雜的視角，挖掘出這一社會焦慮的本質。高大帥氣的克里斯蒂安（克拉斯·邦飾演），一直想推動藝術運動前沿發展。克里斯蒂安在運作著一個名叫「廣場」社會項目，這是一個自由空間，一個思想和藝術庇護所，任何進入這個空間的人，都應該遵守黃金定律下的人道主義價值觀以及價值平等。

《自由廣場》帥氣男主角克拉斯·邦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一個擁有高學歷、有著優質的生活品味、看起來頗有抱負的中產階級，在現實中卻總是掉進狼狽的黑洞里。比如，前一秒還是滿屏的衣香鬢影，後一秒就成了一地雞毛。

《自由廣場》劇照

生活中總是會有一堆離奇又無奈的破事。想去保護別人，自己卻被偷了錢包；找回錢包要回了錢，卻又在路上不得不把錢都捐給流浪的乞丐；想搞一夜情，卻約到個養猩猩的怪女人；兩個像仇人一樣不肯和他說一句話的女兒；想炮製轟動社會的大計劃，卻引來排山倒海的輿論攻擊……

《自由廣場》劇照

劇情進行到這裡，左看右看都像一部黑色幽默喜劇，藉由克里斯蒂安這個滑稽的「中產形象」，諷刺外表光鮮實則頹然的人們。但導演的意圖卻並不止步於此，刻薄的幽默和尖酸的怪裡怪氣如果僅僅是嘲笑，這就太小看魯本·奧斯特倫德。導演傳遞的信息其實顯而易見，這種到處碰壁的喪，其實是生活發出的求救信號。

外表光鮮實則一團糟的中產階級

糟糕的生活像是徘徊在克里斯蒂安頭頂揮之不去的烏雲，一系列的不順心，細看其端倪，其實都能發現其中若隱若現的種族主義和社會偏見陰影。作為電影工作者和社會評論家，影片最讓人讚歎的無疑是奧斯特倫德循序漸進的敘事方式。

影片用半嚴肅半詼諧的手法，通過細緻入微的場景設置和層次豐富的背景音效打動觀眾內心。奧斯特倫德猶如一個天才廚師，食材香料混雜亂搭，但總能烹調出意想不到的驚喜。

《自由廣場》劇照

正如《遊客》中使用了一個貧瘠的山頂，以表現家庭的混亂心態相似。影片中的場景設置也是這揭示人物狀態的重要組成部分。清晰銳化的鏡頭感，明亮的燈光，過分強調開放空間，都在揭示著克里斯蒂安自我迷失的混沌狀態。

導演運動場景空間設置表現人物關係和心理狀態

影片的後半部分，出現了最具爭議性、也是最為精彩的一幕。雖然這是一個虛構的場景設定，卻讓人覺得是這個社會無處不在的荒唐。主要的人物幾乎都沒有真正出現，一個個灰白頭髮的藝術界寡頭們在這個上流晚宴高談闊論，一個光著身體的男人像一頭野獸似的，在宴會中爬行，戲弄在座衣裝革履的上流們。導演似乎沒有任何要停止或解釋這一鬧劇的意思，觀眾在這一幕視覺實驗中體味著滑向危機深處的不安。

影片末尾極富象徵意義的一幕

影片中備受折磨的男性和過分強調的社會責任，都會引導著觀眾戳破虛偽的中產階級泡沫。藝術家們往往傾其一生正在尋找或是製造所謂的意義，但其實一些發自內心和真誠的東西，才能打破這個世界的偽善和玩世不恭。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這樣的真實，就像在最後一幕讓人不安的晚宴那樣，有時候這樣的「真實」激起的可能是恐懼，而不是啟示。

危機四伏的人物處境

其實《自由廣場》在一些處理上很有布努埃爾，甚至是哈內克的風格。看似歡樂的劇情卻穿插在殘忍的事實當中。在這有點讓人想起去年的《托尼·厄德曼》，同樣也是一部有血有肉的作品。

雖然這部電影缺少明確的情感主線，其劇情速度和推進拖沓甚至有點煩人。奧斯特倫德似乎無意於表明一個清晰的觀點，退一步想，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可能會使得影片的企圖顯得過於平白明顯。但無論如何，《自由廣場》出色地展現出強大且敏銳的洞察力，著實在世界上發出擲地有聲的敲擊。

看似鬧劇，卻諷刺意味十足

戛納頒獎典禮後的記者會上，評審團主席阿莫多瓦在記者會的末尾，向所有人解釋之所以將金棕櫚頒給《自由廣場》的原因時，說道：「把金棕櫚給自由廣場，主要還是看中影片的主題，在這麼多影片中，自由廣場打動他的，是導演的故事在今天具有很重要的現實意義，影片中表達的對社會對政治現狀的反思值得我們深思。」

頒獎典禮記者會

魯本·奧斯特倫德在隨後的記者會上也談到，對於他而言，電影的內容比技術要重要得多。技術固然是搭起電影整體的骨架，但沒有豐富的內容就等於沒有靈魂，如果我們希望電影這項事業能夠長盛不衰，那我們必須向世界證明，電影能夠講述並警醒人們的複雜的問題。

頒獎典禮記者會魯本和他的金棕櫚

影片在戛納電影節期間展映，劇組主要成員參加了映後記者會，和大家分享了對於影片的想法。

Q：關於影片的主題其實是挺複雜，想問一下導演，這部影片出來的效果是否符合你的預期？

A：嗯，坦白講，和《遊客》具有清晰有力的中心所不同的是，這一部影片其實設置了很多層次，一開始很擔心沒有辦法掌握這麼多層次。但是現在出來的效果，我還是很開心的，至少完成了先前構思的75%。我的表現方式至少是行得通的，和之前構思的內容是相輔相成的，所以總體上還是讓人滿意的。

Q：影片中添加了很多聲效設計，譬如有一幕教堂的中央出現嬰兒的哭聲之類的，想請問一下導演在影片中設計這些聲效的意圖。

A：是的，我們請了瑞典非常棒的音效設計師來幫我們處理影片音效。因為音效對於影片來說真的真的非常重要，減輕了很多敘事的功夫，可以讓片子結構顯得更加明晰，而且可以很好地表現情節的變化。我每一次拍片都會花很大的功夫在音效處理上。

Q:影片的層次非常棒尤其是視覺層次，能不能請您評論一下影片中的視覺選取，譬如說白色的主色調、明亮的打光、晚宴場景設計等等。

A:我們的確花了很多設計在場景設置上面，大多數畫面都是有它的意思的，通過場景設計反應當下的狀態，有一些小細節譬如一幅油畫也是設計過的。我對影片的視覺效果很滿意，拍攝前都會做充足準備。（為什麼影片老是一片白牆？）我參考了很多現代藝術館博物館，它們都是一片慘白的，要麼就放很多鏡子，可能這看起來很有現代藝術感吧？（笑）

魯本在典禮現場帶著大家一起狂歡

Q:第二個問題想問男主角，你是怎麼處理男主角從一開始到後來道德意識覺醒的轉變的？

A（克拉斯·邦）:呃….這個，對於演員來說，要表演一個人很空虛，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是很難的。我們其實一開始就沒有設定男主角是一片空白的狀態，他的心理狀態是和他當時的處境相關聯的。男主角一開始的現狀就是沒有目標沒有鬥志的生活，但那也是一種狀態，男主角至始至終都不是一片空白的。

A（魯本）:至於你說的為什麼後來變得有正義感，其實這是人之常情，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現實的刺激時，都會有態度上的轉變。當我們感覺到社會上的失衡、不公平時，潛藏在心底的動力會被激發出來。

Q:導演的新作是一部政治電影嗎？

A（魯本）:對於我來說，一開始是準備了一篇《自由廣場》的演講。因為這部影片的核心就是「廣場」，影片里的裝置都是提醒大家，我們為什麼生活在一起？我們怎麼才能更好地生活在一起？我們的行為應該是怎麼樣的？我還記得克拉斯寫的演講裡面有一段話很打動我，「我的父親死了，從今以後我不知道還能和誰說話。」所以對於我來說，廣場這個概念意味著人與人的關係，人與大眾的關係。

A（克拉斯·邦）:我覺得大家認為這是一部政治話題的電影，是因為…正如一句很有名的話：所有的政治戲劇都是胡說八道，但是所有好的戲劇都有政治性。影片從來沒有設定政治立場，或者帶任何政治性，但是影片探討的的確是目前西方社會生活的問題。因為，在片子裡面，我們都是過著體面生活的人，按時交稅，互相幫助，但是生活還是不如意，我們的生活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社會除了什麼問題？我想這是影片想要提出的問題，那從這個角度看，是帶有政治性的。

A（魯本）:其實《自由廣場》的價值在於重提社會平衡性的問題，這其實是一個很古老的話題，從人類擁有文明開始，它可以是宗教平衡，政治平衡，社會平衡等等。但是《自由廣場》本意是想跳出那些混亂的政治爭論，什麼左派右派那些權力鬥爭有關的東西，都不是我們關心的。影片的想法就是和宗教、政治都無關，我們只是關注於人、關注於「廣場」這個概念本身而已。

作者| 托德·麥肯錫；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翻譯| 豬事丁；編輯| 牟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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