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北先生隨筆之一：我的鄉土

我還是住在父母這邊。樓上的大房間太陰冷，我就搬到朝南的小房間去住。

這間房的兩面窗都朝陽，還有一個門是通陽台的，所以白天屋裡總是充滿著陽光，若是上午起得遲些，陽光可以直接曬到被子上，感覺很是愜意。

鄉間的人家，白天多不喜關上房門，這樣屋裡的溫度就和外面差不多了，若是朝北的房子，白天屋裡的溫度怕是比外面還低些，我想這可能是與生活習慣有關，因為鄉人的工作和生活，大體是在室外，過往的貧寒也使他們無法在屋裡建立起一個安樂窩，當然即使他們能夠建立，但是誰也不敢耽於享受那室內那份溫暖和舒適的。這和城市的習慣相反，城市的公寓樓無時無刻不關門，一來是防盜，二來是防寒防暑，這固然可以說是城裡房子的優越之處，但也有缺點，要知道這些緊閉的房門既然可以防盜，也就可以防了鄰人，甚至可以擋了朋友；既然可以防寒防暑，當然也能阻擋新鮮空氣，凡事都有利有弊，這還看我們究竟看重什麼了。

記得去年寒假剛住到這個小房間的時候，推開房門的感覺有點奇異，因為天與地就猛然間展現在眼前，這種寬敞與明亮的感覺似乎是久違了的，卧室與外界近在咫尺，尤其是在晴朗的夜晚，推開房門滿眼就是星星，密密麻麻地鬼眨著眼，天空是如此安靜又如此繁鬧，遠處的地面只能看見建築物黑色的輪廓，時聞犬吠，漸漸消失在朗月星空下。

寒冬的深夜，萬籟俱寂，靜謐得使我以為要下雪，有時會無端起身打開房門，然後走到外面看看夜空，打開手電筒看看院子里的樹，我真是喜歡這寒夜。

那些天所看的書是《太平廣記》，書中一個個故事，或綺麗，或怪誕，或可笑，或詭異，一切都如雪花般，降臨在我的周圍，使我遠離當下的塵世。

又把汪曾琪的散文選集《人間草木》翻了一遍，這是白天的讀物，適合在溫暖的陽光下，坐一壺茶，讀那些散發著草木香氣的句子，閱讀即是品味，茶和文相得益彰。汪老的散文，我最喜歡那篇關於高郵故鄉老宅的，文中有這樣的句子：「記得神堂屋裡總掛一隻鳥籠，我相信即是現在也掛一隻的。那隻青襠子永遠眯著眼假寐(我想它做個哲學家，似乎身子太小了)。只有巳時將盡，它唱一會，洗個澡，抖下一團小霧在伸展到廊內片刻的夕陽光影里。」

小時候的初九廟會，被整整盼望了一年，當天早早醒來，於朦朧中聽見外面眾人的腳步，心就被歡喜充滿，急忙起身跑到外面，看見滿街的人、手工藝品和農具，往日灰色石子路面的大街，這時卻充滿了鮮亮的色彩……想想啊，真是恍若隔世。

乾隆行宮，這其實是後來的名字，一開始我們只知道它叫糧管所，就是全鎮糧食加工基地和倉庫，儘管在四哥嘴裡它叫龍王廟。改革開放中期，政府開始保護這個古代建築群，始正名為「乾隆行宮」，自然的，這座古廟還是要與皇帝老子掛上關係才能名正言順的保護，於是「乾隆行宮」門口的居民被迫遷走，我們也失去了故宅。

行宮門口建了一個廣場，這個廣場和中國任何一個水泥廣場都是近親，看看它，我們覺得龍王廟沒有了，糧管所早成為歷史，而「乾隆行宮」從天而降，它不屬於我們，也不屬於故鄉，它只是像門口石碑上寫的，是個「全國文物保護單位」，門票30元，我們玩不起，所以也就不大進去了。

為什麼說這些，當然是因為初九廟會，廟會中的「廟」，就是龍王廟，這個原是供奉黃河水神的廟，被當成糧管所糟蹋，並沉寂了很多年，但是我們沒有忘記它，證據就是初九會，民間的記憶是頑固的，它不因政治歷史的變遷而消逝。

現在，原來只是一天的初九會變成了四天，可見民間的自覺自為的活力，是不可估量的，歷來如此，只是當權者總是忘了前車之鑒罷了。

但是我們必得承認，眼前的繁盛，可能有一大半是市場經濟的功勞，短時間內大量的商機吸引了全市，甚至是臨縣，臨省（故鄉臨安徽山東兩省）的小商販，使他們蜂擁而至，而鄉間廟會相對來去自由，也省卻了很多麻煩，有很多公共的地方都是誰先到誰占，所以這也導致了商販們比賽著提前進駐，也就是初七就提早開始的最大原因，而這個原因也慢慢改變了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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