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敘文，一定要把人「寫死」才有感染力嗎？

本月底，學校組織了一次集中考試。本次考試的作文是一則材料作文：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自己的感悟和聯想，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記敘文。「在一塊糕點裡，在一方酥糖里，在一碗米酒里……散發著裊裊清香，那些丟在風裡的香呀，纏繞著我們的鼻息，溫暖著我們的味蕾，在塵世中，和我們永遠相伴。——熊薈蓉《那些丟在風裡的香》」要求：選准角度，自定立意。自擬題目。

我班有一個學生作文拿到了滿分。原文如下：

賣粥人

高一三班 劉業聖

我住在一條叫做「謝橋」的小巷裡，那裡有一位眾所周知的賣粥人。

在我小時候，母親總帶我去他那喝粥。後來聽母親說，那時候他的粥就已經是謝橋最香的了。母親與他好像早就認識，我去的次數一多，也漸漸認識了我。

母親讓我管他叫「大伯」。大伯的年齡可比我父親大上不少，少說也要有50歲。他有著一副兇悍的外表，對人卻總是笑眯眯的。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一縷黑鬍子。他的鬍子像是從未修剪過，黑而濃，帶有一股子豪邁之氣。

周圍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為著叫他方便，他便有了個綽號——老周（老粥）。一說老周，人們便對他的煮粥技藝讚不絕口。有句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他可以稱得上是「粥香不怕巷子深」了。

老周稱得上是我的半個啟蒙老師了。這源於那一天。那天照常去他那裡喝粥，因為當天要檢查背誦，我便趁著等待的機會背了會兒《唐詩三百首》。他聽到我在背詩，激動的連粥都不賣了，就跑了過來，對我說道：「喂，咱倆定個協議吧。每天你給我背一首詩，我給你一碗粥喝。」說罷，他抖了抖自己的鬍子笑了，露出了一口略微泛黃的牙齒。一想有免費的粥喝，我便欣然應允了。而此後的每天早晨，賣粥人總會放下粥勺，滿臉陶醉的聽一個小孩背古詩……

後來我到了另一個小城上學，兩周才回來一次，但我仍然去他那喝粥。那粥，彷彿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有一次連著兩天沒有見到他，我只得懷著一絲遺憾回了學校。再次回來時，我卻得知他走了。

那是一個平常的早晨，他騎著他的三輪兒，帶著兩缸子粥，被一名司機開車撞到，離開了人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揪住了一般，久久不能平靜。我知道了，再也沒有人能在一個早晨聽我背那一首首古詩，再也沒有人能在一個清晨向我炫耀他的燒粥技藝。他走了。

後來我也想試一下別處的粥，但我發現他們的粥，永遠燒不出老周的粥那種味道。那真正的粥香，散在風中，又存在心底。

課下的時候，我找到這個學生，問他：「你寫的故事是真實的嗎？」學生很不好意思的說：「前半部分是真的，後半部分他被車撞到是假的，這個買粥的老周還在巷子口買粥呢！」我很奇怪的問：「那你為什麼要設計這樣的結局呢？」學生這樣告訴我：「老周死了更有感染力，給閱卷老師也會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負責批改作文的老師告訴我：這一次的月考作文，大部分學生在審題後選擇借某種東西的味道，如「茶香」「槐香」等表達對親情友情的懷念。可是，但凡寫到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親情，結尾一定是這個老人去世了。開始還覺得挺感人，看到最後就越來越感覺到不對勁了。

——記敘文，一定要把人「寫死」才有感染力嗎？

在隨即而來的試卷講評課中，我讀了《賣粥人》讓班裡的同學點評。學生們聽得很認真，一致認為這是一篇在結構、語言、立意等方面都很出色的文章。在肯定了他們的看法之後，我話題一轉：「各位同學，這個結尾是虛構的，其實老周並沒有死，據劉業聖同學說，之所以把老周『寫死』了，為的是感人的需要——」話音未落，學生「哄」的大笑起來，我藉機問：「我們能不能設計另一個結尾，既讓他『活著』，又能增強感染力呢？」

經過思考，學生們集體對這樣的結尾進行了重新設計：第一，無論別家的粥是否漲價，無論老周的生活多麼辛苦，他的粥一直價廉物美——把「粥香」定位於一種人格的堅守；第二，環境優雅時尚的粥鋪越來越多，有些人已經不願意老周這個簡陋的路邊攤來喝粥了——把粥香看作是一種對傳統文化的守候，而文章的主題可以深化為商業浪潮對傳統文化的衝擊。

賣粥人（修改版1）

高一三班 劉業聖

我住在一條叫做「謝橋」的小巷裡，那裡有一位眾所周知的賣粥人。

在我小時候，母親總帶我去他那喝粥。後來聽母親說，那時候他的粥就已經是謝橋最香的了。母親與他好像早就認識，我去的次數一多，也漸漸認識了我。

母親讓我管他叫「大伯」。大伯的年齡可比我父親大上不少，少說也要有50歲。他有著一副兇悍的外表，對人卻總是笑眯眯的。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一縷黑鬍子。他的鬍子像是從未修剪過，黑而濃，帶有一股子豪邁之氣。

周圍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為著叫他方便，他便有了個綽號——老周（老粥）。一說老周，人們便對他的煮粥技藝讚不絕口。有句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他可以稱得上是「粥香不怕巷子深」了。

老周稱得上是我的半個啟蒙老師了。這源於那一天。那天照常去他那裡喝粥，因為當天要檢查背誦，我便趁著等待的機會背了會兒《唐詩三百首》。他聽到我在背詩，激動的連粥都不賣了，就跑了過來，對我說道：「喂，咱倆定個協議吧。每天你給我背一首詩，我給你一碗粥喝。」說罷，他抖了抖自己的鬍子笑了，露出了一口略微泛黃的牙齒。一想有免費的粥喝，我便欣然應允了。而此後的每天早晨，賣粥人總會放下粥勺，滿臉陶醉的聽一個小孩背古詩……

後來我到了另一個小城上學，兩周才回來一次，但我仍然去他那喝粥。那粥，彷彿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那次去喝粥，我驀然間發現，老周真的「老」了，不知從何時起，他黑而濃的鬍子開始變得稀疏，那一向硬朗的身板有些傴僂，那和藹的滿是笑意的皺紋看上去也深如溝壑——可是，我聽到他的笑聲依然爽朗，我嗅聞到他的粥依然飄香——無論什麼時候去喝粥，那個小小的粥攤從來都靜靜的駐守在巷口的一角，風雨無阻，溫暖如家……

後來我也想試一下別處的粥，但我發現他們的粥，永遠燒不出老周的粥那種味道。那真正的粥香，散在風中，又存在心底。

賣粥人（修改版2）

高一三班 劉業聖

我住在一條叫做「謝橋」的小巷裡，那裡有一位眾所周知的賣粥人。

在我小時候，母親總帶我去他那喝粥。後來聽母親說，那時候他的粥就已經是謝橋最香的了。母親與他好像早就認識，我去的次數一多，也漸漸認識了我。

母親讓我管他叫「大伯」。大伯的年齡可比我父親大上不少，少說也要有50歲。他有著一副兇悍的外表，對人卻總是笑眯眯的。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一縷黑鬍子。他的鬍子像是從未修剪過，黑而濃，帶有一股子豪邁之氣。

周圍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為著叫他方便，他便有了個綽號——老周（老粥）。一說老周，人們便對他的煮粥技藝讚不絕口。有句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他可以稱得上是「粥香不怕巷子深」了。

老周稱得上是我的半個啟蒙老師了。這源於那一天。那天照常去他那裡喝粥，因為當天要檢查背誦，我便趁著等待的機會背了會兒《唐詩三百首》。他聽到我在背詩，激動的連粥都不賣了，就跑了過來，對我說道：「喂，咱倆定個協議吧。每天你給我背一首詩，我給你一碗粥喝。」說罷，他抖了抖自己的鬍子笑了，露出了一口略微泛黃的牙齒。一想有免費的粥喝，我便欣然應允了。而此後的每天早晨，賣粥人總會放下粥勺，滿臉陶醉的聽一個小孩背古詩……

後來我到了另一個小城上學，兩周才回來一次，但我仍然去他那喝粥。那粥，彷彿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可是，最近幾次去喝粥的時候，我發現老周的攤子似乎冷清很多，老周感慨的告訴我：「現在生意不好做啊！人家都去粥鋪啦！那裡面有空調、還有小菜，那多享受啊——誰還願意到我的破攤子來呢！」我問他今後打算怎麼辦，他無奈的嘆著氣，一縷黑鬍子微微的顫動著：「還能怎麼辦？能幹一天算一天唄！」

其實，後來的時候我也去過不少粥鋪，但我發現，他們的粥永遠燒不出老周的粥那種實實在在的味道。我不知道老周的粥還能支撐多久，但是，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粥香。這香味即便消散在風中，也會永遠留存在我的心底。

黑格爾曾說：「愈是優美的藝術作品，它就愈是具有內容和思想的內在深刻和真實。」我也常常給學生強調在記敘文的寫作中「真實」的重要性。但是，文學作品中所描繪的生活和實際生活很顯然是不同的，經過寫作者選擇、概括後塑造成藝術形象,往往具有更鮮明、更深遠的意義。因而，在作文訓練中，就要注意引導學生如何在作品中處理好「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的問題。

我發現，在高中生的記敘文寫作中，往往存在這兩種現象：過於真實，文筆粗糙；或過分加工，生搬硬套、胡編亂造。在《賣粥人》的創作中，學生難能可貴的是能選取生活中的真實的素材，並有意識的對其進行了加工再創作，將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融為一體，還成功地「哄」住了閱卷老師，拿到了滿分。但是，細細看來，這種「把人寫死」的加工方式過於程式化，這種流於俗套的寫法必然導致主題力量被削弱。因而，這節課在突破思維的桎梏、實現思維力的提升上，我帶著學生做了成功的嘗試，讓學生充分意識到：增強文章的感染力，未必把人「逼死」。

可惜的是，因為時間不夠用，所以沒能讓在課上給學生留下足夠的時間討論、練筆，沒能讓那一大批在作文中被「寫死」的人活過來，準備去下一個班上課時有所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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