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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嬰

導讀:

這是一篇比較黑暗的文章。

如果可以,我情願我不曾知道這些陳年慘事,更情願自己如同任何一個聽過這些事的人一樣,轉身就能夠忘記。

聖經有言: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

雖說文字的一部分意義在於給人予啟示和思考,從而引起反思避免悲劇重蹈,但未必人人都需要,我也不敢妄自強加。

文中所敘比較黑暗,如果感到不適,盡可棄之,畢竟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據說,受上帝寵愛的人都比較短命,可若說起這種寵愛人人都覺得背脊生涼,且內心深處有一股隱隱作痛的哀傷和微微顫抖的恐懼。

首先必須承認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孕育和出生在身邊人的期盼中,但幸運的是絕大多數生命的降生都得到了人世間的祝福和關愛,且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如一株嫩苗般理所當然地得到了陽光雨露,最終都長成了樹木。

面對一個呱呱墜地的新生嬰兒,但凡能冠之以「人」這一稱呼的生物,都會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柔情給予他們,即便是此生素不相識今後永不相見的陌路人,也都會生怕自己的說話聲驚擾了他們微弱的靈魂,唯恐自己的腳步聲踩傷了他們嬌嫩的肌膚,緩慢的伸出雙手如同接過一件易碎傳世名品,那時那刻,真心地祈願世間所有的美好都降臨在這個初生兒的身上。

然而不幸的是,人總有例外。

「重男輕女」這一現象古而有之,幾千年後的今天在偉大的華夏大地上仍舊是個被人詬病卻無法根除的惡習。在我出生與成長的鄉村裡,這種觀念更是樹大根深,猖獗至今也未改變過。

說起來這些都是三四十年前的陳年故事了,我很久前不經意在他們的一次隱蔽談話縫隙里聞知了蛛絲馬跡,然後好奇和恐懼推著我如同一個蹩腳偵探般,旁敲側擊地向身邊的長輩步步挖掘被沉埋了多年的悲慘事實。那些罪狀早就被時間埋葬在地底下,被偽裝快樂的塑料花草掩蓋得嚴嚴實實,讓不知情的人誤以為這兒一直以來都是一片桃源凈土,卻永不知道地表下的黑暗和血腥。

那時候,B超技術仍未引入鄉鎮,所以婦人懷孕對於家中長者而言,那是一件又喜又驚的事情。自家婦有孕之後,他們便開始朝拜各大方位的神佛廟宇,動用僧尼道姑的神秘力量,以祈求一索得男。若真得其所願,就會得到鄉間鄰里的聲聲恭賀,歡喜臨門,主人家在人前人後也覺得神恩眷顧、氣勢斐然;但如果誕下女嬰,眾人就只能悻悻地安慰一下,並莫名其妙地鼓勵下一胎生個男丁;而平日與之有過節的人家依此就能有恃無恐地痛陳他們往日的「失德」了,他們之間多年的恩怨較量伴隨著一個女孩的降生就立即分出了勝負。

由此可見,生而為人,只因性別的不同在生命的起點上就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更為不幸的是,那些遭受冷遇的女嬰,即便有面對這個世界所有不公和偏見的覺悟,也必須要有足夠的運氣才能得以存活下去。

那些夭亡的女嬰的靈魂就像上帝一時乘興在陽光下吹起的彩色泡泡,曾有過五光十色但極其短暫的一生,在一條盛世康莊林蔭大道上還未來得及觀看這個世界,就破滅得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乾脆決絕。伴隨著它們消亡的慘劇中隱藏了無數被掩蓋的殘忍和黑暗,遠非常人所能想像!

在原本飽含期待的產房裡,有的女嬰一出生就被身邊失望的至親直接掐死,有的女嬰被原本預備為嬰兒洗澡的開水直接燙死,有的女嬰原本不在被殺名單里,可生下來本能地啼哭不止,被一旁心情敗壞的父親從廚房裡抓來柴灰強塞入口以致窒息而死…

在我鄰村的一戶人家裡,在三十三年前的一個暮春深夜裡產下了一個女嬰,於是產婦指使丈夫將那個女嬰連夜提到一處河壩上,活埋了她!

又有村中一個女人嫁到了不遠處的一個漁村,再連續產下三個女兒之後,在一片惶恐慌錯中生下了第四個女兒,於是還是由其丈夫將剛剛出世的女兒,深夜提到海邊,據說在一處亂礁石處,對著午夜的潮起潮落,伴著最後一聲微小的嬰兒啼叫,將自己的骨肉拋進了大海…

而這個女人第五胎生下的仍是女兒,則被其母親(即我們村裡的一個老婦人)撫養,那個曾與死神四目相對並贏得勝利的幸運女孩如今年近三十了,現在我每當看見她時總會下意識地想起她還有一個在生下當天就慘遭殺害的親生姐姐。

你絕對無從想像也無法試圖理解,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一個剛剛分娩的母親是殺害自己女兒的主謀兇手,一個父親則親手為親生女兒挖掘了墓穴,將尚有餘溫的骨肉埋進了三月潮陰濕冷的河壩亂石叢中。那條自古以來孕育了我們周邊數個村莊的小溪如今還在,我知道那裡有三公里長的河邊都是那個早已消逝的女嬰的嫌疑墓地,至於那位上帝的寵兒究竟被棄身於何處,除了那位如今六十餘歲的父親外,並無人得知,或許他早已忘記了。

我如今每次見到另一位父親,總會心生恐懼和好奇,彷彿自己瞬間置身於一個審判台,心中有無數的聲音在齊聲吶喊「他是兇手!」,迫使我也能如幻想中的那些聲音一樣,橫眉怒目地去揭發他的罪行!而等身心歸於現實後,就特別想了解眼前的那個男人,心想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以在星沉之夜將流淌著自己血脈的新生嬰兒,如此狠絕地扔進浩渺無情的大海,而歸來後卻仍膽敢對別人談起奮力一扔時手下的生命發生的最後的求救聲!可是,我從未在他身上看出任何異樣,他如同我日常中所碰見的任何鄉下人一樣,表面上顯得那麼的溫厚老實和無害純良。於是我在想,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村莊,那麼多的城市,究竟還隱藏了多少我所恐懼但不為人知的罪惡。

古語有云「虎毒不食子」,而他們都是甚於禽獸的人!我有時無比抗拒讓自己置身於這些人之中,因為要忽視掉他們身上只有我還記得的罪惡,強迫自己像對待任何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者般對待他們,內心深處卻肆無忌憚地鄙視他們。可是這樣,在被掩蓋的事實面前,在不明真相的眾人面前,去鄙視和厭惡這些現實生活中辛苦勞作的卑微市井小民,最後更讓我陷落在新一層自找的痛苦淤泥里。

所以我有時會很惡毒的想,那樣的父母太過慘絕無情了,那些被他們殺害的生命,正是他們此等人此生不配擁有的幸福!

而如今,三四十年後,如果他們當中還有誰還敢提起這些被他們強行忘記了多年的慘事,又如果他們之間還有誰還會有那麼一絲的懺悔,我也是不會聽信他們的。如果他們可以如此輕易地獲得本應高貴而沉重的原諒,那試問你又將那些自第一聲啼哭就被蠻橫地剝奪的生命的價值置於何處?況且這種原諒,除了那些怨嬰的亡靈,在世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自作慷慨地給予。

可是儘管他們罪大惡極,百死莫贖,我知道他們也有無法言明的苦痛,在認識他們二十多年後,我至少也還願意相信他們的本性應該還容得下一個女孩的存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地劍走偏鋒,那般殘忍地殺死自己的骨肉並不是他們樂而為之的事情。

一時的錯誤鑄就了永久悲劇後,恐怕他們也正在用盡一生的力量去選擇忘記,在圓月的子夜裡可能也曾有過自責和懺悔,而這所有不可癒合且無葯可醫的傷痛終究會伴隨他們一生,終生無法對人明言,也無法解脫。

我有時試圖在與他們對話的縫隙里幻想著去揭露他們的惡行,假裝自己是大氣凜然的遲到正義之師,可是當你面對突然凝結的空氣和堅忍的沉默不語,你就會知道,這樣強行地去喚醒他們沉屍海底的黑暗記憶並非是什麼了不得的正義,為此能給早已逝去的亡靈帶去多少安慰根本無從得知,但是給仍活著的人造成的傷害,如同在三月暮春的深夜埋葬一個尚有生命氣息的女嬰一樣的殘忍無道!

以暴制暴,以殘忍痛擊殘忍,對任何人的追殺都根本彌補不了任何錯誤!

若你未曾歷經過鄉村價值觀原始生態叢林,就如你無法理解世間你所無法理解的其他任何事情一樣,你照樣無法理解那些未能生下兒子的父母在他們所處的環境里所遭受的精神暴力和每日進出時的眼光凌遲,那種環境能讓你洪亮的雄辯自行消音,能讓你凌厲的眼神脆弱無比,能讓細語安慰變成嘲諷,能讓低聲閑談捲起滔天風浪,結果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得不到寬恕,你沒有犯罪就被判了死緩,一切就是那麼不可理喻卻錚錚有力。

正同今日,大齡未婚的男女所受的偏見一樣,只是如今的未婚男女常年客居城市,如果如當年一樣終日生活在別人的眼光和議論中,不出幾日也必定不死即瘋。

由此可見,所有持世俗偏見的周遭人群,即使他們感覺自身清白未曾參與過任何一次謀殺,他們也難逃幫凶的罪名,是他們享受著卑劣的圍觀樂趣、利用口舌的刀劍挾持了那些父母,而當年偉大的計生隊伍的非人道追捕則是令那些父母痛下殺手的最後一鳴警告槍聲。

可是作為父母啊,不管外界如何都應該誓死守衛自己為人父母最基本的防線才是,遺憾的是,怯弱的他們失守了,導致了那場天地間不忍聽聞的孽殺。

按照上帝的教義,上帝成雙成對地創造了人,只是分開在世界各處,讓他們一生各自去尋找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侶。若真是如此,那些消逝的靈魂本應是誰的生命肋骨?而他們原本命中注定的人啊,是否知道上帝為他們創造的獨一無二的伴侶早在幾十年前就被謀殺了呢?他們是否知情,是否還在用一生苦苦尋覓和等待那一縷早已消逝的孤魂呢?而在生命的源頭上就被狠絕地剝奪了一切的亡靈,是否對這個世界滿懷深深的怨恨呢?而最終的一切只有上帝才會知道。

若未曾有那些變故,如今的她們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紀了,比我或長或幼,即使和我一樣的渺小卑微無用,至少也都還活著的。

正因渺小卑微無用而自我且努力地活著,這該才是上帝的本意和聖心所在。我始終是這樣認為的。

左岸記:人是觀念性動物,會按自己認為對(或者叫應該)的方式去做,這些觀念部分來自環境的影響,部分來自自身認知的局限。所以人們呼喚文明,設計法律,建立底線,都是為了防止最壞的情況發生。記住一點,一定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能力,尊重每一個生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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