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京大蘿蔔』」——訪日本導演竹內亮

新華社南京5月31日電（記者李吶　陸華東）竹內亮，住在南京的日本人。他執導製作的中文紀錄片《我住在這裡的理由》在網路上點擊量過億，而他自己卻諧謔地稱其為「三無產品」——無台本、無套路、無資金。

這位一頭捲髮、身著淺粉色格子襯衫、深粉色短褲的38歲中年男人，坐在位於南京市中心的工作室，用流利的中文接受了新華社記者專訪。

（圖為竹內亮在南京街頭。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只有互相了解和尊重才能建立中日友好」】

2010年，竹內亮為日本NHK電視台拍攝紀錄片《長江》。他帶著攝製組從青藏高原一路向東到上海，沿著長江拍攝中國的風土人情。

「一些內陸地區的人見到我就說『小日本』來了，還有人問『高倉健和山口百惠還好不好？』」竹內亮回憶說，「很多中國人對日本的看法可能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於是，竹內亮有了拍攝一部向中國人介紹當下日本的紀錄片的想法。「把日本的文化、社會生活介紹給中國人。」而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做向日本介紹中國的工作。

「我不喜歡口頭上的中日友好。」竹內亮眉頭緊蹙，努力用中文表達著他的想法，「只有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才能建立友好」。

竹內亮對中國的了解，源於2010年那次走遍大半個中國的拍攝，也得益於他的中國妻子。然而，對他到中國拍攝紀錄片的想法，家人最初並不贊成。經過兩年勸說，夫妻二人最終放棄了在日本穩定的工作和生活，舉家搬到中國南京。

「起初很多日本朋友擔心我會不會因為歷史的原因被打。但我之前來過好幾次南京，我知道他們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竹內亮說，他喜歡這座城市。

到南京定居的第一年，竹內亮就參加了紀念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的公祭活動。「在日本的教科書里，關於『南京大屠殺』只有一行字。但我的歷史老師講了兩個小時，所以我對這段歷史的印象非常深刻，我遇到了非常好的老師。」

竹內亮說：「前陣子有日本知名大學的學生來南京玩兒，參觀我的公司，他們幾乎都不知道『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我很震驚。這是日本教育的問題」。

【「我喜歡拍中國人，他們在鏡頭前獨特而真實」】

2013年，竹內亮在南京創建了和之夢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剛開始，他準備找中國的電視台合作，但因為初來乍到、資源有限，與電視台的合作沒能談成。

「但我發現了中國的網路平台，它有更大的自由度，也可能被更多的觀眾發現和認可，影響力比我想像的大。」竹內亮說。

（圖為《我住在這裡的理由》攝製團隊。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2015年，竹內亮用自己的積蓄，開始拍攝《我住在這裡的理由》。一名導演、一名攝像、一名主持人，拍攝對象是住在日本的中國人和住在中國的日本人。他們中既有成為羽田機場第一保潔員的中日混血，也有在江西獨居的中年日語老師，有在日本從事相撲職業的內蒙古壯漢，更有鮮為人知在福島種地的東北小伙。

紀錄片每集10多分鐘，主人公年齡、職業、人生經歷各不相同。他們中有人為了求學來到異鄉，有人因為工作原因被派駐海外，有人到他鄉追求藝術夢想，有人則僅僅是為了改變家裡人的生活。

正如竹內亮寫在每集紀錄片開頭的一段話：現在是一個交通發達，人口流動激烈的時代，一個人為什麼要生活在那塊土地，一定有著很深層的理由。

竹內亮的拍攝手法很獨特。他從不準備台本，拍攝之前對採訪對象也是知之甚少，有些採訪對象甚至是他在街頭「搭訕」而來的。拍攝中，他從不刻意煽情，而是採用聊天、吃飯、陪玩等方式跟蹤記錄。

「這樣才能保證整個紀錄片拍下來沒有條條框框的限制。」竹內亮說，他希望自己的紀錄片能讓觀眾從中看到最真實的中日兩國普通人，自然而然地改變對彼此的情感和認知。

一個日本人為何痴迷於拍攝在海外生活的中國人？竹內亮的回答很簡單－－喜歡。

「我非常喜歡拍中國人，他們在鏡頭前獨特而真實，所有的想法和感情都能夠表現出來。而日本人從小被教育『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不要跟別人不一樣』，他們大都會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竹內亮說。

（圖為《我住在這裡的理由》攝製團隊與拍攝對象、東京羽田機場保潔員新津春子（郭艷春）合影。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是『南京大蘿蔔』」】

自2016年起，《我住在這裡的理由》在中國多個網路平台上已經播出了70集，在年輕人中產生了觀看熱潮，偶爾在片中客串主持人的竹內亮也在中國有了粉絲。

竹內亮的微博是2015年7月註冊的，兩年不到的時間，他的微博粉絲已經接近2萬。「剛開始我是被老婆『逼著』玩微博的，後來我發現通過微博可以實時跟粉絲互動、交流，越玩越覺得有意思。」

除了拍攝之外，每天發微博、回復網友留言已經成為竹內亮生活中的一大「趣事」。自拍在街邊小攤吃涼皮、發布最新一集紀錄片彩蛋、徵集下期拍攝線索……在微博上，竹內亮玩得不亦樂乎。

「我的微博不能讓別人替代我回復，因為我的中文水平，別人代替很容易被發現。太正確、太標準的中文回復肯定不是我啦。」竹內亮笑著說，他很享受網友糾正他的中文。

竹內亮喜歡吃南京的鴨血粉絲湯，喜歡看中國電視劇，尤其是《虎媽貓爸》、《咱們結婚吧》這類關於家庭生活的。他還喜歡觀看視頻網站的彈幕評論，以至於有網友發彈幕稱他是「假日本人」。

「我不僅是個『假日本人』，我還是個『南京大蘿蔔』。」對於「假日本人」這個身份，竹內亮並不排斥，反而用南京當地一句形容人老實、簡單的土話——南京大蘿蔔來形容自己。

現在，竹內亮的團隊已經有十個人，有中國人，也有日本人。儘管工作室還是租來的十幾平方米小房間，儘管《我住在這裡的理由》依然只有很少的贊助，但他說，會一直拍下去，並計劃到亞洲其他國家拍攝住在那裡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