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妙玉的潔癖
大觀園裡的女兒們對清潔衛生都是很講究的,但講究得不同凡響的要數妙玉。賈母帶著劉姥姥、寶玉和眾小姐到櫳翠庵品茶,用一成窯五彩小蓋盅喝了半盞後遞給劉姥姥,姥姥一口吃盡。當道婆收茶盞時,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吧。」寶玉會意,知為劉姥姥吃了,她嫌骯髒,不要了。後來寶玉說:「那茶杯雖然腌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吧……」妙玉想了一想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你要給她我也不管,你只交給她,快拿了去吧。」寶玉道:「自然如此,你哪裡和她說話去,越發連你也骯髒了。」當妙玉命人把那成窯蓋盅遞給寶玉時,寶玉說:「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么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妙玉笑道:「這更好了,只是你囑咐他們,抬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別進門來。」話說到後來,雖互有調侃之意,其實不難看出妙玉對清潔有異乎常人的特殊癖好。
愛清潔是生物的本能之一,這從某些動物就懂得用舌舐、喙啄、沙浴或水浴來保持自身皮毛的清潔便可見其一斑,這有利於它們自身的生存和種族的繁衍。人類的愛清潔,便遠遠超出了本能的範圍,走上了科學的道路。如人們知道,未經消毒的牛奶含有病菌,不能飲用,只需加熱到80℃,保持30分鐘(巴斯德消毒法),就達到食品衛生要求。但為了消毒「徹底」而反覆煮沸,就破壞了營養,做過了頭。所以衛生是要講的,但要有個科學的限度,不要不分場合,以為越是一塵不染,越是絕對無菌,就越好。這不僅限制了自身的行動自由,而且也毫無必要。不是有人說「都聽了醫生的話就沒法活了」嗎?這種醫生說話水平不高,他自己也未必這樣做。包括妙玉小姐在內的任何人,在下也是一樣,都是活在塵世中的生物體,有吐納代謝,本身並不「乾淨」,即使有一個絕對乾淨的神仙世界,這具臭皮囊還不是走到哪兒臟到哪兒?難怪曹雪芹先生要不客氣地批評妙玉:「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在她眼裡,劉姥姥是個腌臟人,因為剛從鄉下來,未作健康檢查就進了大觀園,若不是看在賈太君的面子上,是不可能讓她跨進櫳翠庵門檻的。但就算這位姥姥有結核也罷,肝炎也罷,命道婆把那茶盅用開水多煮一會也就得了,須知明代成窯瓷在清代已是很貴重的工藝品,「一次用棄」連寶二爺都覺可惜。還有若是她自己吃過的杯子,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給人,思路也是怪怪的。這除了說明妙玉雖入佛門但仍未改變貴族小姐的作風外,從醫學心理學角度看,這位生性怪僻的姑娘患了「潔癖」,屬於強迫性神經症的表現。
神經症又稱神經官能症,包括抑鬱症,焦慮症,強迫症,恐怖症,疑病症等。強迫症的主要癥狀是重複出現違背自己意願的某些觀念、意志和行為,明知不合理又無法擺脫,從而產生痛苦和煩惱。其表現各式各樣,如強迫懷疑:門已隨手鎖上了,下樓後懷疑未鎖好,又上樓檢查一遍;沒下幾層樓梯又不放心,只得再上樓……。還有如強迫回憶,強迫計數,強迫洗手,強迫禮儀動作等。「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並非不懂事理,但強迫觀念可使她一看到那茶盅就聯想到劉姥姥的「骯髒」,內心便不由自主地緊張不安起來。
當然,妙玉的強迫症並非僅表現為「潔癖」,她每晚須定時念「禪門日誦」,點香拜菩薩,屏息垂簾,跏趺坐下,斷除妄念,趨向真如。雖然不能完全斷定這都是強迫性禮儀動作,但一旦受到干擾,精神上就要出毛病。如有一次白天和寶玉(翩翩美少年也)有些言語,禁不住耳熱心跳,晚上坐禪時,又聽到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叫著打架,心旌動搖。「一念不生,萬緣俱寂」,可是紅塵中的活人有幾個能做到呢?佛理和人慾發生激烈碰撞,終至「走火入邪魔」,誘發了一場歇斯底里(又稱癔病性神經症)。可見女青年真的遁入空門並不容易,尤其是妙玉這樣才貌雙全的妙齡女子,為什麼自願苦守著「青燈古殿人將老」,以至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其中定有不得已的緣故,也許就是罹患神經症的初始原因。不過這大概很難弄清了。好在如今宗教信仰自由,妙玉師傅如果還在,又有各種強迫癥狀糾纏的話,不妨走出山門,到心理諮詢專科門診看一看去,相信會有益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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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紅樓夢》都說妙玉扮演者是皮鞋廠臨時工,其實根本沒那麼簡單
※《紅樓夢》中,岫煙為何說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