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我帶著眼淚來，也帶著眼淚離開，我與這世界，兩不相欠

我不是收集眼淚的人，可是，那些為我哭過的男孩，如何忘得了呢？

看著我所愛的人為我掉眼淚的那一瞬間，我是難過的，也夾雜著深深的歉疚與不舍。

我寧願哭的那個是我；反正，我一直是個愛哭鬼，我的眼淚不那麼珍貴。然而，我愛著的那個人，他的眼淚是珍貴的。

許多年前，一個小學老師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我。遇到感情挫折的她，在信上很感慨地說，每天面對著一群天真可愛的小男生，就是想不通，為什麼這些小男生長大之後會讓女孩子傷心？

為什麼想不通啊？有多少歡笑，也就有多少眼淚。歲月很公平，當這些小男生長大了、老去了，有一天，他們也許會為一個女孩子掉眼淚。那個女孩是他的女兒。

當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們沒想過，當我們長大了，我們會為一些男孩掉眼淚。我愛的男孩為什麼會讓我掉下悲傷和孤單的眼淚？為什麼要留下我在長夜裡哭泣？然後，我想起他也曾讓我掉下感動和幸福的眼淚。他終究沒有對不起我。

當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們也沒想過，當我長大了，有一天，會有一個男孩為我掉眼淚。一直以來，我們所受的教育，不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為何一個堂堂男子漢會像個無助的小孩似的，為我流下酸澀和痛苦、甚至卑微的眼淚？而我竟然無動於衷？

當他是我所愛，他的眼淚才會使我心痛。然而，當他不是我所愛，或者愛已消逝的那天，淚水和哭聲已經太遲了，點點滴滴，永遠不會落在我心頭。

我是多麼無情的人？有時候，就連自己也覺得慚愧。於是，只好跟自己說，因為多情，才會無情。於是，也學懂了，絕對不會在一個已經不愛我的人面前哭，我才不要用眼淚為他鋪出一條離別的路。年深日久，別人的眼淚把我們教聰明了，我們的眼淚也把別人教聰明了。要是淚水跟愛情是分不開的，那麼，我會把那些感動過我的淚水永遠留在記憶里。當我老了，兩眼昏花，已經再也不會那麼容易掉眼淚了，回憶里某個男孩的淚水也許依然能夠擦亮我憔悴的眼眸。這時，我不再覺得心碎，只會對著往事微笑，告訴自己，曾有一個人這麼愛我。

愛一個人，總難免賠上眼淚；被一個人愛著，也總會賺到他的眼淚。愛與被愛的時候，誰不曾在孤單漫長的夜晚偷偷飲泣？我們一再問自己，愛是什麼啊？為什麼要愛上一個讓我掉眼淚而不是一個為我擦眼淚的人？他甚至不知道我在流淚。

每個小孩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不都是放聲大哭嗎？到了離開的那天，幸運的話，會有人為我哭泣。可是，那一天，我也許已經看不到了。

出生的那天，我不會記得我哭過；死亡的那一刻，我也不會看到誰為我哭泣。這紅塵中匆促的一生，惟獨途中的眼淚是我看得到的，是我會被這份深情打動，會伸出一雙手去為他抹乾眼淚的。是那些為我哭過的男孩，使我明白愛情的甜蜜與苦澀、寂寞與荒涼。

我帶著眼淚來，也帶著眼淚離開，我與這世界，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