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佟佟：瓊瑤與繼子女的狗血劇背後，是每個人的死亡尊嚴問題

文 | 黃佟佟

縱橫言情界五十年的台灣言情大師瓊瑤再度成為焦點，與老伴平鑫濤的子女因為要不要插鼻胃管而在臉書上各自開火。瓊瑤要捍衛老公不插管有尊嚴死去的囑託，而平家子女則要捍衛父親延長生命的權利。因為觀點不一樣，平家子女也順帶扯出五六十年前瓊瑤插足平家母親飽受委屈的紛爭往事。一時間，一根鼻胃管竟引發了一出狗血的瓊瑤八點檔大戲，瓊瑤可能自己也沒有想到，她安身於可園富貴安詳地生活了五十年以後，在八十歲的時候竟然還可以成為這場大戲的當然女主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新聞資料圖：瓊瑤夫婦

這件事情的特殊性在於，和許多昏昏沉沉的老人不一樣的是，其實平老先生一早已經寫下遺囑，明明白白地寫道「當我病危的時候，請你們不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護病房裡。所以，無論是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通通不要，讓我走得清清爽爽」。但是什麼叫「病危」，雙方認知完全不同。

瓊瑤認為現在已是病危，而平家子女強調的是，這只是一次老年痴呆病人的一次內臟感染而已，因為所有醫生自始至終都沒有判過父親病危或重度昏迷。更重要的是，他們從心底里看不慣繼母「抓馬」的生活方式，明明一周只探三次病，一次只有一個小時，還要顯得情深款款，酷愛在網路上披露各種令人哭笑不得的相處私事，包括每天要問「你愛不愛我」，丈夫昏迷叫「媽」時崩潰大哭，「我不是你媽。」……

其實要一個八十歲的老人衣不解帶去照顧一個九十歲的老人，這基本上有點不現實，特別是像瓊瑤這樣一位長年優渥的生活，長年受保護關懷追捧讚美的「公主」。她的命門在那裡——她終身的命題是「愛情」，她這一生誓要保護的是一個由她親自演繹的驚天動地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而不是一個失去智識還會跟小護士調侃說笑的不認識她的陌生老頭。

從小公主到護士已然令人崩潰了，還要從被老公無限寵溺的小妻子變成需要無限耐心陪伴的失智老人之妻，這已經非她可以擔當的任務。至於為什麼要寫出來？因為她這一生惟一的武器就是筆。筆給她帶來名氣，帶來愛情，帶來財富，帶來幸福。當然，她也需要筆來替她排解苦痛，爭取同情——所以，去嘲笑一個八十歲的「抓馬」女皇多少有點殘忍，尤其是平家的兒女。

他們繼承的皇冠，他們繼承的父親的財富，多半因為她吧。她那樣自我、她那樣「抓馬」才能寫出那樣的文字，喝水哪能忘挖井人？所以瓊瑤反擊的文字里也頗多旁敲側擊「那些寫作的日子，我幾乎在你們爸爸的鞭策之下，日夜無休的工作，相信也給皇冠帶來的榮景，給你們的父親帶來了驕傲」——話中有話，沒有我就沒有皇冠，沒有這潑天的富貴，想什麼呢小崽子們……

新聞資料圖：瓊瑤夫婦與演員趙薇、林心如

說起來還真都是書香門第，大家都不願意撕破臉，但為什麼最後一撕，大概因為生死關頭見真章。為什麼醫院見盡人情冷暖，因為只有在真正的危險里我們才會見到人真的性情。在保護家人的參天大樹倒下之後，我們能看到的是無法面對真實人生的巨嬰妻子，還有深藏著恨意的繼子女。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她當年對他們的傷害還是深深地埋藏在他們心裡。真正的愛是希望對方得到真正的幸福，雖然這個家裡大家都在口口聲聲說愛，但實際上大難來臨時，大家的精力都只夠用來關照自己的情緒，一個用來關照自己不再被愛的痛苦，一個用來關照那些年因為父親婚外戀所受的委屈與痛。

當然，話雖如此，我們任何一個人做起來，也末必比他們要好，但圍觀群眾再在這部悲慘的八點檔血案里罵小三，多少有點嗜血。在這件事里，也許我們更應該關心的是日益嚴重的養老問題，如何面對失智、如何面對長期照顧、如何面對死亡（自己和親人的）。我們需要和家人取得共識，我們需要和醫生取得共識，我們需要明確地簽下這樣的願望清單「如果你心臟停博，你希望做心臟復甦嗎？你願意採取插管和機械通氣么？如果不能進食，你願意採取鼻飼或者靜脈營養么？」我們需要認真地考慮每個人必將要死的事實，我們需要好好地幫助親人或者自己同這個世界告別，而不因為痛苦，將一腔怒火發泄到別人的身上。

推薦大家看美國人葛文德的一本書《最好的告別》，而對死亡，我們都是新手，葛文德說「我們都需要學習一種勇氣，面對人終需一死的勇氣，以及依照我們發現的事實採取行動的勇氣。」希望中國有一天可以施行在嚴格法規下執行的安樂死。

原標題：一根鼻胃管引發的瓊瑤八點檔血案

【作者簡介】

黃佟佟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娛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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