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原力日，從頭聊聊星戰吧

文 | 盛昊陽

現在回想起來，1977年5月25日雖然從此成為星戰粉的命定之日，這出能讓「銀河骨科打斷手」、「多年宿敵竟成父子」的倫理梗揚名影史的「天行者家族肥皂劇」在首映時的標題卻是獨立成篇的《星球大戰》，並不是後來被世人熟知的《星球大戰IV 新希望》。

《星球大戰》

沒能購得《飛俠哥頓》改編版權的盧卡斯將反抗軍和帝國的對抗引入到自己的創作中，又從黑澤明電影中借鑒了部分情節和角色，加上換湯不換藥的超自然力概念——原力，《星球大戰》的基本世界觀由此架構而成。

這部影片能成為綿亘四十年系列的濫觴之作，不僅造就無數衍生作品，其視效和聲效技術也啟迪了後世的好萊塢巨制，這當然是盧卡斯始料未及的事情。

《星球大戰》C-3PO

不過，如果不是當初就從正傳三部曲入坑，被片名或者史上最賣座科幻系列名頭吸引而來的路人，很可能會失望而歸。《新希望》里出現的星球只有塔圖因、奧德朗等有限幾個，經歷了漫長的塔圖因日常和死星潛入任務，忍受完C-3PO喋喋不休的絮叨後，讓觀眾期待已久的光劍格鬥只有半分鐘不到，接下來的空戰的確緊張刺激，但初出茅廬的盧克駕駛X翼戰鬥機將質子魚雷準確投入死星的反應堆排氣口，便讓這座一擊毀滅奧德朗的超級武器瞬間爆炸，多少都顯得有些怪力亂神。

星戰的核心粉絲也由此可以劃分為兩派，酷愛俗稱「燈管互毆」的原力派，和「男人的浪漫是千年隼」、「X翼和TIE戰機哪家強」的載具派。

初代星戰的劇本，由自承討厭寫作的盧卡斯獨立完成，通過整合其他經典科幻作品及黑澤明武士電影，他把意蘊不明的《懷爾斯日誌》（Journal of the Whills）改造成了通俗易懂的商業片劇本。

1973年誕生的劇本大綱可以視為《戰國英豪》的科幻版本，名為盧克?天行者的將軍保護反叛的公主穿過帝國控制的地區，途中得到義軍少年的幫助，順利抵達目的地。然而盧卡斯的意圖始終是描繪年輕人闖蕩未知世界的冒險傳奇，在後續的初稿中，絕地和西斯的雛形初見端倪，天行者將軍被降級為配角，新的主角是少年阿尼金?弒星者，開場便失去了弟弟和父親。

這一版劇本由於登場角色過多，篇幅太長，定位相似的角色被再一次整合簡化。於是，觀眾最終在大銀幕上看到的，就是只擁有三位主要英雄，一位導師型角色和一位重要反派的《星球大戰》。

在劇本的演變中，一直不曾改變的則是逃亡公主的形象——當《絕地歸來》於六年後上映時，後知後覺的粉絲自當意識到初代那張最著名的海報，即以達斯?維德的頭像和死星為背景，盧克舉起光劍釋放能量，身旁是持槍的萊婭——竟然可以「追封」為一幅天行者家族的「全家福」。

但回到1977年，這張海報體現出的，不過是勇者（農場男孩）打敗惡龍（達斯?維德）拯救公主，從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話式劇情。

在「太空歌劇」曾作為貶義詞而存在的年代，Space Opera的準確定義應該是「太空八點檔」、「太空狗血劇」、「太空西部片」……1977年之後，不僅連早年的《基地》和《神秘博士》系列被歸入「太空歌劇」的範疇，今天的科幻粉翻看歷年傑作時，也會感受到Space Opera在八九十年代一度支配雨果獎星雲獎和科幻影視界的輝煌。

這些作品多以超出常人能力的主角為英雄，通常有著戲劇化的身世背景，因緣際會下被捲入了巨大陰謀或軍事戰爭，在冒險旅途中展開一波三折的浪漫傳奇。具備以上全部元素的《星球大戰》當然不是「太空歌劇」的發明者，但憑藉其席捲流行文化界的影響力，Space Opera的概念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揚光大。

《神秘博士》第一季

一般被剔除出「太空歌劇」分類的《沙丘》，問世時間倒是遠早於《星球大戰》，也同樣擁有君主政體、超感能力、巨型星艦和沙漠行星的設定，甚至主角與反派也有親緣關係，不免讓人臆想如果亞歷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未折戟沉沙，如今的好萊塢工業體系又該是何種模樣——然而，歷史畢竟無從假設。

正如軍武迷眼中純屬虛構的蘿蔔片亦有「超級系」與「真實系」的區分，在孰「軟」孰「硬」科幻的爭辯中永遠被吊打的《星球大戰》照樣有寫實嚴謹的一面：被載具派如數家珍的歷代X翼、Y翼、B翼戰鬥機和花樣繁多的TIE戰機都有一套完整的體系，帝國軍配置的AT-AT碾壓義軍陸軍坦克的戰鬥力也合理表現出雙方的實力差距。

但是，星戰系列所謂的「寫實」，不太需要考慮實際原理和機械構造的合理性等純物理觀點。《新希望》中首次出現的空中載具，都載入了超光速引擎或者各種離子驅動引擎，輕而易舉地實現超光速飛行。

像《星際迷航》那樣藉助於空間彎曲的理論虛構出曲速引擎的標準，並在劇中完整演出整套引擎的進化史，絕對不是星戰電影會涉及的領域。死星的大小被一改再改，無論直徑究竟是120公里還是160公里，僅以超物質反應堆和巨型激光炮都無法解釋「點對點」炮擊讓一顆岩石行星灰飛煙滅的科學原理。

即使《俠盜一號》給死星附加上凱伯水晶高度聚焦的技術，也只是讓它的運作方式看上去更像一種玄學。而作為科幻史上最著名的飛船千年隼，雖然一出道就擊沉達斯?維德的兩架僚機，迫使維德自己駕駛的TIE戰機脫離戰鬥，本身不過是一艘經過改造的YT-1300型貨船。

千年隼

以維德的旗艦「執行者號」為例，全長19000米的超級殲星艦，長度是《俠盜一號》片尾出現的「蹂躪者號」的十倍有餘，設計宗旨是具備摧毀行星系的能力，也確實參與了霍斯戰役和恩多戰役，可惜戰績平平。

恩多戰役時它被義軍的A翼戰鬥機撞擊，失控後被死星二號的重力捕獲，在爆炸聲中灰飛煙滅。新正史中另外幾艘有名的超級殲星艦，大多未在電影中出現，結局或被新共摧毀或被繳獲，還有被海盜俘獲的經歷，僅僅成為一個看似炫酷的背景設定。

如果說，正傳三部曲中讓人驚嘆的巨型殲星艦，多半源於上世紀的「航母崇拜綜合症」，那麼《原力覺醒》里登場的「定局者號」，長度變成了3000米不到，仍然是科幻作品中少見的龐然大物。

《星球大戰7：原力覺醒》

但是，這艘「復興級」殲星艦不但在電影里沒有用武之地，也順理成章沒有出現在樂高模型的發售列表中，理由也許是……它還不夠大。日系的《機動戰士高達》在《一年戰爭秘史》中無情宣判「巨艦大炮」的時代早已終結，原封不動照搬海戰模式的《銀河英雄傳說》里也只有千米級別的帝國旗艦。

細究星戰中超級星艦的合理性，未必就比原力或者死星的設定更加「科學」。所謂「存在即合理」，是在說存在的事物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對幻想類作品的認同，必須建立在默認其世界觀的基礎上。

出現在歷代星戰滾動字幕之前的那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銀河中」，是星戰迷滾瓜爛熟的段落之一。《星球大戰》的正史宇宙中沒有地球這顆行星，也沒有地球人，其年表不像一般科幻作品以「地球歷XXXX」或「宇宙歷XXXX」來記錄，而是以雅汶戰役為節點，劃分為「雅汶戰役之前」和「雅汶戰役之後」。

這種計年方式顯然源於公元紀年法，類似的蘊意則有「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很長一段時間內，雅汶戰役之前的銀河歷史只存在於《新希望》的滾動字幕內，這也正是《荷馬史詩》式的寫法，由簡短的前情提要迅速切入到英雄傳奇中，銀河內戰就和已經進行了九年零十個月的特洛伊戰爭一樣，被置入故事的遠景，人物內心的衝突糾葛才是要表現的主題。

盧卡斯也曾試圖賦予星戰的背景設定一些深度，他在《星戰前傳》中套用羅馬共和制到帝制的轉變，但為了正傳的劇情，只能設置種種不合理的制度和法規，讓這個龐大政體無法流暢運作，反而造成更多bug。

從前傳到續集的《星球大戰》九部曲被盧卡斯影業稱作「天行者傳奇」（Skywalker Saga），時間跨度大約是七十年左右，簡單來講就是四代天行者如何以一族之力影響原力光暗面的此消彼長，銀河的盛衰興廢的故事，可以看作是太空版《豪門恩怨》，也可以說是太空版「玫瑰戰爭」。

盧卡斯在採訪中坦承星戰就是一部「現代童話」，他根本不在意星戰迷對《絕地歸來》中伊沃克人的批評，繼續在前傳加入星戰史上最招黑的角色——加?加?賓克斯。星戰常被調侃處處是武俠梗，其實是本末倒置的說法，武俠小說本來就曾從西方騎士文學中汲取靈感，拋開「天選之子」的安納金不看，單就盧克的故事而言，也頗神似亞瑟王傳奇——連《原力覺醒》里的凱洛?倫都可以與卡姆蘭戰役的莫德雷德對應上。

徐克的兩版《蜀山》不僅找來工業光魔製作特效，還分別從星戰的正傳和前傳中借鑒了光劍、絕地甚至西斯二人法則的設定。而被路人詬病的復古設計可能倒是打通星戰科學與幻想二脈的關鍵，否則，地面上在進行古典的光劍格鬥，鏡頭一轉，那邊的太空卻在播放「一首搖滾救約克城」，只會讓影片的風格更加割裂。

《蜀山傳》

神神叨叨的現代寓言並非觀眾所好，HBO的《嘉年華》因此慘淡收場；科幻與神話的結合也不是票房保障，《普羅米修斯》不過勉強保本。與《嘉年華》旁白中，「人類為了所謂的理智出賣了奇蹟」的言論正好相反，初代星戰的成功應該歸功於「為了奇蹟出賣理智」。

抱持純然理性的態度觀看幻想類作品，自然無法體會到個中趣味，以及，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能讓這個系列傳承四十年，歷經前傳的低谷和迪士尼的收購，依然有情懷黨買賬。

這樣的力量，是打歌與「板野馬戲」並存的《超時空要塞》中人類與杰特拉帝人和解的基礎，是《2010太空漫遊》里不再是人類的鮑曼對地球的那份執念，是以一萬年造神傳說為背景的《異度裝甲》中斬斷宿命的前提，也是童話作品在任何世代都有其受眾的根本原理。

畢竟，這個銀河如此有愛，值得所有人為之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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