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夜晚的海邊》：洪尚秀「固定機位長鏡頭」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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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在柏林電影節上賺足口碑和眼球，緋聞和電影刷爆了微信朋友圈。現在，當緋聞熱度散去，我們用單純看電影的目光來注視這部電影。

這部片子，依舊是洪尚秀最喜歡的固定機位悶騷長鏡頭+尬推拉搖鏡頭，當然還有瑣碎的、令人不耐煩的對話和酒桌尬聊、漫無目的的意識流散文詩敘事風格。

畢竟是拍給自己的故事，通過女主之口愈發強烈地宣誓愛情，同時身心也越來越痛苦地承受折磨，也就難免更加誠實、赤裸和率直，可以說是洪尚秀影片中結構最簡單的一部，也是台詞最直白、強烈和真實的作品，掩飾不住秀恩愛的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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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複自我的固定機位長鏡頭

在鏡語上，當然有導演的自我重複。電影中固定機位長鏡頭是洪尚秀的一貫風格。

影片開頭，是英熙與女友人在異國街頭吃路邊攤的場景，繼而轉換到女友人家中的陽台上，中近景境況中，二人發生一段關於男人、需要和被愛的對話。

女主角還是洪尚秀電影中外柔內剛、帶點神經質的形象，英熙頭髮凌亂、素顏、看起來六神無主，無力、心事重重卻故作放鬆地抽煙，並與女友人談論與自己不倫戀的導演會不會來找她。

女友人或許並不理解她的感情，帶有善意地勸她，這位有婦之夫應該不會來見她。友人對於男人的愛情並不渴望，並且認為「因為需要才一起過，並不是因為想要」，英熙顯然對於這種「看破紅塵」的「愛無能」感情觀無法認同，但卻被友人定義為想要擁抱愛情的「慾望太強了」。

相比之前的作品，洪尚秀在電影開端便拒絕曖昧不明的人際關係，主動交代女主的精神困境，並通過一段簡短的對話，將女性在現代人感情格局中兩種截然不同的境地表現出來：一種飛蛾撲火，具有自我毀滅精神，對愛情執著而又飽受折磨，一種心如止水，對男女關係採取迴避式性冷淡、愛無能的行為態度。

在傍晚的海邊，與女友人蹲在沙灘上的英熙，又有一次固定機位長鏡頭下的對話。英熙坦言戀愛不能看外表，並且「玩」過很多次，有不少交往過的帥哥男友。聯想起金敏喜相似的個人情路，不得不說洪尚秀這次也真是放飛自我，台詞露骨信息量大。

而相比「一次沒玩過」的保守的女友人，英熙正是因為貪玩、大膽或者勇敢，才會不顧一切陷入不倫戀情，但此時的她的勇敢、反叛，所有發亮的特質，都在冰冷陰暗、色調青灰的海邊，黯淡失了顏色。

即便她戀愛經驗豐富，擁有美好而人人嚮往的人格魅力，此時她依然被思念所折磨，依然迷茫於一份看不見未來的戀情，並且陷入深深的孤獨和絕望中。畫面中半蹲著而不是坐著的兩人，如雛兒般雙手交叉緊護住上半身，眼蜷縮著、不舒展，也許因為空氣的寒冷，也許源於並不安全和毫無著落的內心。

當場景切換到故事主要發生地，即英熙回到韓國江陵後，英熙的痛苦、孤獨和與環境的格格不入都被放大，她甚至不願回令其神傷的首爾。

總之，一切尷尬。她身後的「跟蹤狂」——鏡頭隨著她一路從漢堡的路邊書攤來到江陵無人的電影院，以及冷清安靜的街道上。

英熙坐在影院中紅椅子上失魂，臉下藏著情緒。

等待友人時無聊地抽煙唱歌。

亦或是蹲下來觸摸路邊的花簇，不同畫面的中心始終都是英熙，大量的主觀鏡頭對準英熙，人物內心的掙扎都可從其面龐表情的細微變化找到蛛絲馬跡。

英熙孤獨著，被殊死和了無生趣的氛圍縈繞，她也佔據著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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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平滑的急推急拉

看 似 隨 意，實 則 精 准

洪尚秀電影中，固定機位長鏡頭佔據大部分，演員的入畫、出畫和表演自然，呈現看似並未雕琢的生活圖景，並無花樣繁多的鏡頭語言介入。

而剩下的急推急拉，帶有刻意的卡頓感，鏡頭總是微微晃動並不平滑，這多半是為了故事和人物對話做出的調整，就像他拍戲當天才想到劇本一樣隨意。

洪尚秀喜歡的推拉鏡頭，往往在描寫人物對話的方式，先用全景交代在座各位，緊接著便推到正在說話的那個人身上；有時候則是主人公獨白的起始，從這個推拉鏡頭開始，我們從環境進入主人公的世界；總而言之，它們都意味了一種選擇，排除掉一些挑選一些，讓表現的對象更準確，讓電影的敘事得以繼續。

推拉鏡頭正相當於他的剪裁刀，截取他認為最重要的信息，剔除去多餘的人物和畫面，也會隨著對話節奏、氛圍而做出適時調整。

同時，這種猛然間的推拉，營造出觀眾和鏡頭中的人物的距離感，不管昏昏欲睡還是進入人物內心揣摩，導演都讓你清醒地認識到，這不過是個「別人的」故事。

導演的場面調度能力已經遊刃有餘，可以刪繁就簡不露聲色。

但看似隨意，實則精準。

洪尚秀的生活哲學，都基本上藏在酒桌尬聊中。影片中一共出現五次酒桌戲，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場戲。

這場戲出現在英熙的夢境中，夢中她在酒桌上與導演喝燒酒、聊天，再次相遇。而其中，一共出現三次推鏡頭，一次拉鏡頭。

開始的全景鏡頭交代入座的各人。在寒暄展開後，第一次推鏡頭在1小時25分出出現，次要人物被推出畫外，從此人物的對話開始深入，關係開始展現，英熙的情緒走向失控，漸漸激烈起來。

而到了1小時28分時，鏡頭進一步推進，並且隨著人物你一言我一語出現不同方位的搖移。人物的對話更加深入，英熙咄咄逼人的質詢，情緒徹底失控，導演也因為不堪當面的問責壓力失聲痛哭，「感覺自己逐漸變成怪物，我得掙脫出來」，此時情緒點達到高潮。

「但是做多了就覺得甜蜜，所以不想回頭，一直後悔，然後死掉算了，快要窒息了。」在這句真情流露並痛哭後，鏡頭斜拉，兩人重新置於畫面兩端，兩人情緒漸漸平復，此時1小時32分。

然後一分鐘後再推到為英熙讀書的導演，接著搖到相應人物身上，又是一組搖移，近景呈現人物複雜的心情。

被攝主體由於鏡頭的推拉，或由小到大，或由大到小，都表現出一種接近或遠離的視覺效果。

而引起了景別的變化，這種變化是連續的而不是跳躍的，是遞進的而不是無序的。

這種順序便是人物心境由相對平和到歇斯底里再到漸趨平復的步步推進，也是氛圍由尷尬微妙到緊張激烈的變化過程。

可以看到，外表柔弱，彷彿隨時都綳不住要失聲痛哭的英熙，是怎樣變得「喜怒無常」。

被孤獨感包圍的英熙一邊壓抑著，一邊又似乎某一刻會轉為燦爛、微笑和解，繼而又陡然變成了大聲的叱喝、激烈的傾泄。

這段結尾前的飯桌戲，推拉鏡頭都是看似細微無從查覺，實則精心排列，章法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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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主題：

道德與愛情的困境與桎梏

在《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中，影片主題和風格還是洪尚秀老一套，他「不關注社會性議題、不關心類型、不選擇傳統敘事手法（重視結構上的形式感），而是執拗地挖掘人內心裡潛伏的慾望和不安」，一貫探討了道德和愛情的困境和悖論。

影片同樣延續了洪尚秀不肯平鋪直敘講故事的「洪氏結構法」，將影片分成兩個非等長段落，少卻了其之前電影中戲中戲、對稱式、三段式、平行交叉敘事等玩弄結構的手法，這次的故事沒有探討同一場景中的不同可能性，而只是單純以地點劃分，前短後長。

第一段講述了韓國女演員英熙因為與一個導演的婚外戀備受壓力，而遠赴德國放鬆心情，在與女友人吃飯、談天后，在漢堡的海邊隱去。第二段講述英熙回到江陵，與一眾友人聊天喝醉，並獨自在海邊夢囈、醒來。海邊，是兩段故事結束的地點，也承載兩種不同的心境和狀態。

所以，洪尚秀借虛構的人物和故事，回應和調侃了全世界對他和金敏喜婚外戀醜聞的非議。

導演借片中多人之口對這段為世人不容的愛情做了自己的探討和辯解。尤其是女主英熙在夢境中與導演重逢喝酒的一場戲，由旁人之口說出，導演覺得可惜了英熙這樣好的演員。

英熙喪氣道，實在沒有好作品可拍，只能拍沒得挑選的爛劇本。

導演反駁說，以你的實力怎麼會沒有好作品？

面對所愛的人，英熙的矛盾痛苦和不甘完全爆發，她厲聲喊道：「你明明知道，我可是炸彈，我有破壞性的一面，折磨周圍的人，毀掉他們！」

導演無可奈何，英熙繼而感謝導演對她的愛。

導演只得唯唯諾諾說，因為你漂亮。

英熙咄咄逼人的背後，實際備受痛苦煎熬，以及對男人的懦弱膽怯的極其強烈的失望、批判和討伐。

在這部影片中，洪尚秀完全以女性視角討論愛情的可能性，並且不僅有一流的自黑能力，連帶把男性的虛偽、劣性、不負責任曝晒在了女性視角下。

英熙調侃導演「導演你老了，完全像個老爺爺似的」，導演卻笑著說，「你啊，現在跟以前一樣漂亮」。字裡行間透露著洪尚秀對金敏喜的寵溺和表白。

雖然他在柏林電影節上否認影片講述了自傳性故事，但這種影像與現實互文的巧合安排，很難讓人相信這不是他對愛情的宣示和指摘的反擊。也許他在用影片吐槽吃瓜群眾：你們想看八卦嗎？那我拍給你們看。

後記

洪尚秀曾在採訪中闡釋自我，「我刻畫的是墜入愛河的角色（或者宛如愛河），但我絕不將我的觀點塞進角色口中。我只是呈現他們的行為，通過我的場景調度，我組織日常生活各種元素，可能會去揭示……或不揭示……」

而影片中頻頻閃現的「金句」，英熙咆哮「沒有愛的能力才會選擇生活」，「你真的知道何為愛情」，顯然比之前他清湯寡水的作品「激烈」得多，鏡頭語言上的寡淡反而因人物內心激烈的掙扎而發生細微變化，比如特寫增多，是不曾出現在他之前的影片中的。

也許，洪尚秀這次也不「淡定」了，他坦然接受不倫的指責，可他們一樣有愛的資格，而在旁指指點點的圍觀群眾，除了殘忍，就只剩下平凡。

愛情，永遠是個磨人的難題，一如在海邊醒來的英熙，她的自我排解成功了嗎？她找到答案了嗎？導演不知道，我們也不知曉。

導演幫高薪高福利招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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