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沒什麼,都很好

沒什麼,都很好

有些東西穿山過水,從遙遠的南方到了我們那裡。

沒什麼,都很好


沒什麼,都很好


文 王琛


前年冬天,我在巷子里向堂哥求證他販毒的事情。我特意帶了一包煙,按照我們那裡的習慣,抽出兩支,食指和拇指捏著,借著巷子口的燈光遞到堂哥胸前。堂哥如果接了一支,由我點上,接著承認自己參與毒品買賣的事情,那麼事情現在可能不一樣。堂哥選擇了撒謊,跟他向堂嫂撒謊一樣:


「我要沒說實話吊燈掉下來砸死我。」當時堂哥從沙發上猛地站起來,抬手指著天花板跟堂嫂說。

「他演得太像了,」堂嫂說,「我就真懷疑是公安局弄錯了。」


「公安局弄錯了。」堂哥回答我。堂哥語氣篤定。那天離他被刑警隊捕獲大概還有一個月。巷子漆黑,我獨自抽煙,煙頭明滅,不到五分鐘我就跟堂哥分開了。「你可千萬別碰那個。」臨走我說。除了春節我幾乎不跟他見面。初中讀完他不讀了,入伍去了重慶。回來他去裝空調,腰上栓著繩子,從天台吊下來,趴在半空,給牆壁鑽孔。有一回繩子有問題,堂哥墜了幾米,半空打晃。嚇死我了,不幹了,堂哥說。後來他去了工地,乾的是腦力活,不是畫圖紙的那種,而是受聘於資方,組織人馬在合適的時候出場示威,跟拆遷隊差不多。我見過一回。那天烏壓壓一群穿了黑色衣服的年輕人站在堂哥四周,里里外外幾排,路堵住了,一身牛仔裝的堂哥打電話。我正騎著自行車往學校趕,他跟我擺了擺手,笑著又投入了通話。那是遊刃有餘的笑。堂哥也在城西那條河裡挖沙,他不是親手下去挖,他是控制運沙的卡車。卡車裝了沙子往外走,堂哥說走卡車才能走。堂哥也付出代價。有一年他住院很久,頭上纏了白色紗布,我去看他,他半躺著朝我笑笑,接著在最流行的摩托羅拉V3上玩遊戲。成群的年輕人來看他,分享遊刃有餘的笑。


我想堂哥找到了他的社會位置。我們那裡兩省交界,治安素來不好,年輕人崇尚暴力,在放學路上我真見到有人拿著鋼管追著人打,一群人打一個或兩群人對打。二十多年前我也跟堂哥對打過,我打不過,就在羞憤中搬起牆角的一段木頭,作為武器指向他。我記得堂哥稍作猶豫,返身進屋,片刻回來,手裡握著一把菜刀。就算是當時走過去奪下菜刀的長輩恐怕也早忘了這事兒了,我卻一直記得。從堂哥的眼睛裡我知道十歲出頭他已經是個狠角色。那種感受沒法跟大人說,那只是小孩的秘密。堂哥小時候的秘密是逃課。他跟別人一塊往學校走,別人進了學校,他就繞回來,回家把電視重新打開。伯父有天帶了個女人回家,父子兩人都嚇了一跳。從那以後他看不起他爸爸。1998年左右伯父下崗了,做起各種生意,掙錢總是很慢。春節時候他們賣煙花,堂哥第一天守在店裡就把人打了。「你不買就滾。」堂哥對一個不停砍價的人說。「有你這樣做買賣的嗎?」來人說。


「有。」堂哥一腳踹了過去。


他也跟伯父吵架,有時也動手。伯母站在兒子這邊,「你別管他,」她對堂哥說。堂哥就出門了,一夜不回來。開始是一夜不回來,後來是幾夜不回來。

你得在我們那裡呆過一晚上你才知道我們那裡的夜色里真藏了很多東西。我們那裡只有三條街,不過你要想呆一晚上,很多地方都行。今年春節的夜裡我坐在同學的車上,繞著環城公路兜風,一輛車鳴著喇叭切到我們前方,「咣當」停下。有驚無險,那車上是我們另一撥同學。「你們去幹什麼?」我問。


「上項目。」有人吹了口哨回答。二十分鐘後一個叫什麼XX公館的包廂里,十幾個女人站成一排,都化了妝,有人抿嘴笑,有人沒表情,罔顧左右。那是春節第三天,她們都穿著旗袍。


「你,左邊第三個,」我同學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手在鼻子上摩挲著,「你別凍著了,坐過來暖和。」


有錢就行。我同學跟我說,其他東西XX公館裡也有。我同學在檢察院工作,畢業第二年他第一次接觸毒品的案子。「後來沒完沒了,那案卷天天有一米高,」他喝著酒說,「一抓一把,一抓一把。」我們知道有些東西穿山過水,從遙遠的南方到了我們那裡。


後來家裡人一致認為事情壞就壞在堂哥一夜不回來。我們那裡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使他結婚。他們給堂哥相親,堂哥不同意,一個不同意,兩個也不同意。伯母看中的女孩都被否定了。「那個誰是真不錯,蘋果臉。」伯母說。堂哥不可能同意伯母的安排,他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堂嫂當時還有個追求者,堂哥就找到了對方的公司,那天他停了車,剛掀開後備箱,身側閃過一個人影,「砰!」堂哥立即摁上後蓋,抬頭看見是本家一位叔叔,堂哥又笑了,重新打開後蓋。「你幹什麼?」那叔叔問。

「辦點事兒。」堂哥拎出獵槍,拿報紙包住,合上後備箱,走進那院子。


本家那個叔叔後來跟我聊起那天,他說他並不知道堂哥那天開槍沒有,不過,情敵的辦公室被砸了是無疑的。


「肯定得重新裝修。」他說。


結婚要是真改變了什麼,那就是堂哥回家的次數更少了。尤其是前年夏天。有時他三天回來一次,有時更久,還沒拿起筷子,手機就嗡嗡響。他身上有三個手機。他總是走去院子接電話,很快開車出門。堂嫂跟蹤了他一次,只見堂哥開到了我們那裡的高架橋下,另一輛車也停在那裡,堂哥下車跟人碰了碰頭,說幾句就各自走了。堂嫂跟蹤了好幾次都是那樣,都是男的,也沒幹啥。她覺得他真在談什麼生意。也是那個冬天,刑警隊傳出消息,堂哥被盯上了,那警察說他們沒證據,堂哥收手還來得及。也是那段時間堂哥出門次數少了。堂嫂說,堂哥夜裡一躺下就翻來覆去睡不著,還買了一尊菩薩,擺在閣樓。堂嫂撞見他半夜上閣樓燒香。有時手機響了,他猶豫著按掉。

也是在高架橋下面,堂哥下了車,移開後車座,剛把那一小袋東西摸出來,公安就撲了上來。堂哥該知道了,他的生意夥伴里有人說謊。「釣魚啊,」派出所的同學,另一個社會人士跟我分析:「咱們這裡叫釣魚。」


伯父一邊摔東西一邊咒罵伯母。「你讓我別管他。你讓我別管他。」伯母只會哭,後來自言自語,咱們這裡哪有這個?他在哪裡學的?


我再見到堂哥就是今年四月了。單是走在監獄門口那條路,你就知道那裡面的人沒什麼尊嚴。監獄門口太髒了,僅僅是一場小雨就四處是泥水,簡直沒法下腳。那大院像是早被遺棄的地方。我交了身份證,領了探視卡,推開一道門,再推開一道門,足足推開十道鐵門才見到堂哥。


隔著一道玻璃,堂哥穿了橘黃色的衣服,戴著一個安全帽,坐在對面。他把帽子摘下來,拿起電話。「家裡怎麼樣?」他盯著我。


「沒什麼。都很好。」我跟他說。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撒謊。


—— 完 ——


題圖版畫,作者袁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正午故事 的精彩文章:

TAG:正午故事 |

您可能感興趣

沒什麼好看的
你這麼內向,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沒什麼好說的
這些年看開了許多事情,沒什麼非你不可,也沒什麼不可失去
你有那麼拼嗎?如果沒有,懷才不遇跟你也沒什麼關係
女頭:沒什麼好內疚的,你並不虧欠我什麼,只是你不愛我了而已
只要你愛她,沒什麼不可能的
沒什麼好抱怨的
這兩年,看開了許多事情,沒什麼非你不可,也沒什麼不可失去
沒什麼非你不可,也沒什麼不可失去……
為什麼想要與眾不同的人都沒什麼不同?
只要活著,就沒什麼大不了
為什麼別人練卧推,效果很好,而自己練卻沒什麼效果?
其實,表裡不一也沒什麼不好的
大街上很多小服裝店,沒什麼顧客卻很少倒閉,原因讓你想不到!
為什麼有的准媽媽孕吐很嚴重,有的沒什麼感覺?看完或許就知道了
沒什麼好怕的,「不會喝茶」才是大問題
沒什麼心機還總被利用的星座,他們都懂只是不願意說!
口碑很好的陳瑤事業卻沒什麼起色,這是為什麼?
單身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