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范鑄：患上「初老症」的年輕人需要心理「斷乳」

編者按

初老症一詞起源於2011年的偶像劇《我可能不會愛你》，快節奏的城市生活讓越來越多的人「患上」初老症，比如，枕頭旁邊，電腦鍵盤旁邊，出現一堆萬金油、白花油、綠油精等提神藥方。再有，以前可以唱KTV到天亮，現在只要熬夜一天，就會累一個禮拜。初老症，你有嗎？

原文：《「初老症」： 心理斷乳期中的青春敘事》

作者：華東師範大學 胡范鑄

初老症帶來的焦慮

所謂「初老」，或以為就是「未老先衰」，只不過，作為成語的「未老先衰」更多地描寫了一種雖然「未老」卻也接近「老年」的部分中年人的特殊狀態；而「初老症」卻是揭示了當下社會重重壓力下產生的一種青年人的流行病症，因此，也有人乾脆將其稱之為「青年未老先衰症」。

那麼，「初老症」是否就意味著年輕人在社會壓力下的「未老先衰」呢？

未必。的確，由於社會競爭的日趨激烈，當今的年輕人承受了越來越多樣的壓力，就業壓力、晉陞壓力、買房壓力、買車壓力、論文壓力、考研壓力，……重重壓力之下，似乎難免「未老先衰」。

可是，要說壓力，80後、90後承受的難道真的是比「60前」、「50前」當年所承受的更大嗎？試想：

——同樣是住的問題，面對一個人是否能夠買上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與在一居室中如何才能夠解決兩對夫妻的居住相比，誰的壓力更大？

——同樣是工作問題，是選擇在北上廣還是回到縣城工作，與被逼著選擇到底是離開上海去黑龍江農墾還是在淮北農村待一輩子相比，誰的壓力更沉？

——同樣是思想問題，擔心說錯了被老闆炒魷魚與擔心一句說錯被打成反革命投入監獄相比，誰的壓力更重？

可以說，就社會的精神生活與物質條件而言，從來沒有像今天的年輕人這麼優越的了，因此，80後、90後可以產生「以前煩惱青春痘，現在煩惱小細紋」的年歲感嘆，產生「對於陌生網友『我們可以交朋友嗎？』的說法，覺得無比愚蠢而沒有耐心」的心理懈怠，卻很難出現「60前」、「50前」那種「流不斷的長江水，流不斷的眼淚」（《知識青年之歌》）的群體性痛苦，「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回答》）的社會性憤怒。在那種深刻的痛苦與憤怒中，不乏消沉，不乏懈怠，不乏自暴自棄乃至自殺，只是，那時候，沒有網路，沒有真正的大眾傳播，底層的聲音幾乎完全是被遮蔽的，一切公共的空間充斥的是「宏大敘事」和「亢奮意識」，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現「未老先衰」敘事的流行。

就此而言，今天「初老症」的流行與其說是社會壓力的必然產物，更應該說是話語權解放的結果： 幾乎任何人都開始有可能大聲地向整個社會訴說自己的不如意——即使自己的不如意看上去是如此的個人化，甚至瑣屑。

進而言之，「初老症」不但是當今青年人話語權解放後的一種敘事，同時更是一種關於青年人「心理斷乳」的敘事。

人的生理斷乳通常是在一至兩歲之間完成的，而人的「心理斷乳」則通常是到十多歲時候完成的。不過，由於「心理斷乳」是一種社會化的過程，因此更容易受到社會環境的制約。由於強大的應試教育制度的「貢獻」和獨生子女政策的「效應」，今天的年輕人的「心理斷乳」期顯然是大大延遲了： 20歲的女孩不知道獨立生活，25歲的男孩不願工作比比皆是，網遊成為宅男的重要生活，QQ成為宅女的日常事務，於是，到了已經應該獨立承擔社會責任的年齡，卻還依然在「裝嫩」。由此，那些關於所謂「初老症」中的種種癥狀，如果要說是80後、90後對於他們自己「生活壓力」的一種體驗，還不如說更像是他們對於自己「心理斷乳」的敘事：

在這一敘事中，他們感受到了歲月的流逝——自己開始成人了： 所以「討厭過生日這件事」，所以「一堆人喊你××姊、××哥，而你很想叫他們——閉嘴」；

他們察覺到了「宅生活」的問題——似乎開始思考是否應該擺脫它了： 因為「枕頭旁邊，電腦鍵盤旁邊，出現一堆萬金油、白花油、綠油精等提神藥方」，因為「覺得自己快要被一堆密碼淹沒了」；

他們意識到了自己並非個體——他人的生活同樣值得關註： 以至「對於年輕朋友不讓座這件事情會非常介意」，以至「朋友們離婚的（數量/年度）開始超越結婚的（數量/年度）」；

……

不過，在這一「心理斷乳」的敘事中，可以說，他們更表現出了對於社會的認識——試圖表達自己對於社會慣習和體制的獨立意見： 於是「對於沒有結論的冗長會議充滿厭惡」，於是「越來越覺得專家說法都是唬爛」，於是「對完美起疑，對不完美深信不疑！」

所謂「初老症」，其實正是一種「突然長大」的感覺，不但是覺得自己應該「老」了，成年了，其實也是捨不得自己一下子就不能夠繼續躲藏在「小」中了。可以這麼說，經過這樣的敘事，他們將完成由孩子到成年人的轉化，從而擔負起自己的社會和家庭的責任。

「初老症」，就根本而言，其實就是今天關於心理斷乳期的青春敘事。

不過，這雖然是關於今天青年人的敘事，卻並不是一個關於今天年輕人的完整敘事——至少，在這裡，是否或多或少地忽視了另外一類年輕人的存在，儘管是數量更為龐大的年輕人？那些還在農村或者已經從農村走到城市邊緣的年輕人，農民工、小攤販、洗頭妹乃至三陪女，他們的生活壓力是如此之重，即使用從早到晚的汗水、疲勞甚至是尊嚴也只能夠維持簡單的生活，可是在「我們的青春哪兒去了」的敘事中，他們的聲音即使不是被「城市敘事」和「白領心情」遮蔽了也是被忽略了，一如當年「60前」、「50前」的聲音。只是他們的壓力和慾望如果長期得不到合適的敘事，則更可能釀成嚴重的社會性的危機。

社會對此又該如何敘事呢？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56期第1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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