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走上巔峰的馬克龍背後，有一百個墮入深淵的林奕含

一

什麼叫活久見？可能沒人能比39歲的勞倫斯體會得更深刻：十年前，她先是看著自己的中學同班同學馬克龍（Emmanuel Jean-Michel Frédéric Macron）娶了自己的母親布麗吉特·特羅尼厄（Brigitte Trogneux），變成了自己的繼父；如今，又目送著他成了自己國家的一把手。

5月7日，39歲的馬克龍在法國總統大選中勝出。他成為了法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也是自拿破崙以來最年輕的國家元首。他的妻子、很快就將成為第一夫人的特羅尼厄比他足足大了24歲，曾是他的中學老師。

1953年，特羅尼厄出生在一個經營高端甜品的糖果世家，家族生意已經持續五代。她是含著糖果來到這世上的，從來不需要考慮衣食生計。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是人生贏家。長大後她嫁給了銀行家，一口氣生了三個孩子，生活富足，歲月靜好。

特羅尼厄對生意無興趣，心思只專註於浪漫的法國文學。她在中學教文學課和拉丁語，女兒勞倫斯也在她的班上。但班上最有天分的，是15歲的馬克龍。出於共同的愛好和興趣，他們每周一起寫劇本，學生崇拜老師，老師欣賞學生。而這種崇拜和欣賞，很快就發展成了熱戀。

每次馬克龍前來會面，都會給老師帶鮮花和香檳；兩人編寫的舞台劇表演成功之後，特羅尼厄吻他吻得情不自禁。

雖然他們盡量小心謹慎，但終於還是有一天被人目睹手挽手走在路上，瞬間作為最大的醜聞傳遍了亞眠全城。若是在美國許多地方，特羅尼厄已經涉嫌入獄重罪，但這是在法國。

馬克龍的母親找到這位同齡女人，要求她離開兒子，或者至少等到18歲他成年。特羅尼厄回答：我沒法向你承諾任何事。馬克龍的父親找到校長試圖施壓，可特羅尼厄哪裡會在乎這份工作。

於是馬克龍被父母趕到巴黎上學去了。他臨走時，稚氣未脫地向媽媽一樣的特羅尼厄保證：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特羅尼厄呢？她轉身就跟丈夫離了婚，還要到了三個孩子的撫養權。

2007年，兩人最終成婚。即便是在婚戀兩性觀開放程度全球領先的法國，整個過程也稱得上驚世駭俗。特羅尼厄表示：強烈的愛讓我對他無法抗拒。

馬克龍跟特羅尼厄剛開始師生戀的時候，在地球的另一端，台灣的林奕含剛剛一歲。

二

林奕含出身醫學世家，父親林炳煌是台南有名的皮膚科醫生。就讀台南女中時，她就身兼排球隊長及校刊主編，也是全台數學科展第一名，還是當屆畢業生中唯一學測獲得滿級分的學霸，被稱為「滿級分漂亮寶貝」。

但在2009年進入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兩周後，她便因精神疾患休學，之後曾三度自殺未遂。2012年重新進入政治大學中文系，但三年後因同樣原因退學。

林奕含2016年結婚，在婚宴上對來賓致詞時曾坦言自己的精神疾患史。今年2月，她出版了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敘述了少女房思琪被補習班名師李國華誘姦、性虐及至最終發瘋的故事。

比題材本身更引起軒然大波的是，她註明「改編自真人真事」。後來證明，那些記錄和心理描寫都是真的。

林奕含在新書發布會上表示：「如果你讀完了，然後你感到一絲一毫的希望，我覺得那是你讀錯了，你可以回去重讀。」

小說里的房思婷，便是現實中的林奕含，區別只在於房思婷被誘姦時是13歲，而林奕含是16歲。小說里的補習班名師李國華，現實里則是年約60歲的陳國星，他是特羅尼厄的同齡人。

林奕含說：「這個故事折磨、摧毀了我的一生。」

4月27日，林奕含在台北松山區的住處上吊自殺，年僅26歲。此時在地球的另一端，馬克龍正在進行大選前的最後衝刺。十天後，這個當年師生戀的主角即將當選新一屆法國總統。

三

在小說里，房思琪住在金碧輝煌的人生里，她的臉和她可以想像的將來一樣漂亮。補習班的國文名師李國華是住同一棟樓的鄰居，喜愛文學的房思琪非常崇拜飽讀詩書的李老師。有一天，李老師說你這麼喜歡文學，每周交一篇作文給我看吧，我不收你費。房思琪聽話地去了李老師家，桌上沒有紙筆。

「我下樓拿作文給李老師改。他掏出來，我被逼到牆上。老師說了九個字：『不行的話，用嘴巴可以吧？』我說了五個字：『不行，我不會。』他就塞進來。那感覺像溺水。可以說話之後，我對老師說：『對不起。』有一種功課做不好的感覺。雖然也不是我的功課。」

「那天，我隔著老師的肩頭，看著天花板起伏像海哭。那一瞬間像穿破小時候的洋裝。他說：『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

現實中的林奕含，小說中的房思琪，為了說服自己在這場關係中並沒有做錯事，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愛上這個說愛你的男人。

「我們最崇拜老師。我們說長大了要找老師那樣的丈夫。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林奕含說服了自己：老師是因為愛情才跟自己在一起的。但畸戀半年後，她才發現老師同時還玩著好幾個跟自己一樣的女學生。在自己的18歲生日到來之際，林奕含開始走向黑暗。

陳國星不但是林奕含父親的好友，還有一個跟林奕含從小玩到大的同齡女兒。他在補習界浸淫多年，據推測年收入超過一千萬新台幣，十多年前就買下了價值近千萬人民幣的別墅。

據說林奕含死後，陳國星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話：「人都死了，多說無益。」陳國星的底氣，當然來自於事發多年、一切證據幾乎都已蕩然無存的有恃無恐。除了被曝誘姦案之外，已改名「陳星」的他也被揭發出有「假文憑、偷漏稅、投標舞弊」等違法行為，如今他卻不知所蹤。

成年後的林奕含終於想清楚了，為什麼陳國星當時敢對她下手，因為根本就不怕她聲張出去：

「最終讓李國華決心走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林奕含曾經嘗試過勇敢地撕開自己的嘴。在小說里，房思琪裝作無意提及，說我們學校有學生跟老師在一起了。母親的回答是：這麼小就不知檢點。她跟母親暗示說應該有性教育，母親的回答是：性教育不需要，那是給有性的人準備的。於是，她只能閉嘴了事。

事發後林奕含父親本來要控告，但根據台灣當局現行法律，由於林奕含當時已滿16歲，陳國星不但有可能脫罪，陳妻還可能反訴林奕含「妨礙他人家庭」。陳國星方面甚至向林家表示：「事情鬧到法院，吃虧的還是你們林奕含。」林母便是因此而忍下來。

出於對文學的喜愛，林奕含比一般人更加嚮往美好。她自尊心很強，也非常纖弱敏感。她懵懂無知的時候，會因為自尊而即便遭到侵害也羞於啟齒；等她終於明白自己受了什麼樣的屈辱之後，又比外人更加十倍百倍地怪責自身。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約成這第一幕：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

她愛的是真善美的文學，文字卻寫出了人性中最原始、最醜陋、最不堪的那一面。長達近十年的夢魘一再無法擺脫之後，林奕含最終選擇一了百了，婚姻也未能拯救她。

四

馬克龍是喜愛文學的中學生，林奕含也是；特羅尼厄是教文學的老師，陳國星也是。一開始都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不倫關係，但如今馬克龍功成名就，而林奕含只能在絕望中自縊。為什麼？或許跟文學無關，跟彼此關係中成年那一方的性別有關。

在這兩段關係中，相比於年齡相差甚遠的未成年人，成年人永遠是掌握主動權的那一方。具體到性別，在兩性關係里女性對於愛情的需要會遠遠超過男性，而男性往往都只考慮下半身。

特洛尼厄跟馬克龍在一起的時候，她最想要的是這年輕人的愛，而她不但能回報給他同等的愛，還能給予文學、以及馬克龍那個年紀最渴望的性；而陳國星要的只是佔有和洩慾，林奕含所希望得到的文學和寵愛，不過只是他需要引誘魚兒上鉤時的畫皮。

在男權社會的大環境下，愛大於欲的特羅尼厄可以讓馬克龍一帆風順地走上人生巔峰，而陳國星只會袖手旁觀林奕含把自己扔進黑暗的無底洞。這個世界上若出現一個馬克龍，背後就有一百個、一千個甚至一萬個林奕含。

對未成年少男少女權益的保護，永遠沒有過分一說。在以「真愛」作裝飾的師生戀光環下，不知有多少面目猙獰的罪惡骯髒，正以真愛之名公然而行。現實中的陳國星、小說中的李國華曾對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說過一句話：

「你是最好的教師節禮物。

林奕含第二次自殺，吞了一百顆葯，被插胃管灌活性炭洗胃。她身不由己地排便，整個病床上都是她的嘔吐物和排泄物。這個時候，陳國星卻在無數家長的仰視與討好中，繼續觥籌交錯和日進斗金的幸福生活，迎來一撥又一撥的補習女生。

因為跟瀝青一樣的活性炭的緣故，糞便黑得像馬路，在林奕含的身上阡陌縱橫。而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樣說辭、一條理論、一個先例、一種文學，可以把她身上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變成法國第一夫人特羅尼厄家族生意里、那已經傳承了五代的、入口即化的甜巧克力。

87.75%有趣味的人，都在看談資。微信搜索：談資（tanziapp），回復關鍵詞「談資」，抽取充電寶。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