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皇帝作道德文章，入戲太深可不好

中學時，歷史老師說，看任何王朝的任何舉措，只需要站在一個出發點，那就是鞏固自己的統治。

如何鞏固統治？古今中外，所有統治者的選擇也差不多，無非兩條道路：暴力與信仰。暴力是里子，信仰是面子。

里子不能不要，而且大棒要配胡蘿蔔。

偉大領袖說，「百代都行秦政法」，這話沒錯，然而為什麼秦政法救不了自己，卻能推行百代呢？

因為除了里子，還有面子。最不要面子的是秦朝，在里子上做到了極致，軍事獨裁、市場監管、思想壓制甚至肉體毀滅，結果「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成了最短命的朝代。

看來，面子也不能不要。

中華民族是最有政治智慧的民族，秦朝滅亡還沒一百年，王朝的面子和里子就有機地統一起來了。

完成這個任務的是漢武帝，辦法就是：外儒內法。

法家那套嚴刑峻法、玩弄權術不能少，不過拿上檯面的，是儒家的仁義道德。

因為只要是統治，就要解決合法性問題。

合法性，就是憑什麼坐在龍椅上的是你漢武帝劉徹，而不是張徹李徹。不解決這個問題，就只能養出一群「不敢言而敢怒」的人，他們只有兩種狀態：已反和未反。

儒家給出了一個合法性的好答案：那就是天命和仁德。

皇帝有了天命，就是「天子」，代表天來統治，自然要服從。除了偶爾幾個跳出來替天行道的人，老百姓還是吃這套的。

然而天為什麼選擇這個人而不是那個人呢？是因為他有仁德。

如此一來，皇帝也就必須成為人間的道德典範。

如果皇帝不是道德典範怎麼辦？沒關係，他只是受了一些東西蒙蔽，稍加輔佐，就可以做典範。這就是封建文人的價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如果輔佐了，皇帝還不能做道德典範怎麼辦？也不要緊，可以教育老百姓說，他就是道德典範，就是天命所歸。

這種教育誰來完成？外儒內法的時代不需要宣傳部門，儒家的孔孟之道加法家的以吏為師，讓每一個官員、每一個文人都成了行走的宣傳部。

用面子給里子做了個修飾，有用嗎？事實證明，有用。

杜甫即使在痛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時，也不忘稱唐明皇為「聖人」，慶幸「生逢堯舜君」。要是生在秦朝，他大概要跑去投奔革命，給劉邦「拾遺」去了。

法家讓人不敢反，但百姓敢怒；儒家讓人不想怒，至少，把憤怒的爆發點提高了。

因此任何朝代都把以儒家思想為主體的精神文明建設看得很重。

當然，儒家畢竟只是面子，所以看重什麼，不看重什麼，也有講究。有些是堅定不移，絕不動搖的，比如「君為臣綱」；有些是堅決擯棄，隻字不提的，比如「民貴君輕」；還有一些是意思意思，適可而止的，比如風俗教化。

每個朝代都有韻事，比如宋朝李師師、清朝賽金花。有韻事，就有八卦。八卦，確實是有損風俗教化的。

然而八卦也是要區別對待的。

有些必須嚴打，比如關於李師師的，因為八卦的男主角是當朝天子宋徽宗。憑著能歌善舞的李師師加多才多藝的宋徽宗這個組合，本是郎才女貌的全民CP，比瓦德西之流要有觀賞性多了。然而這種八卦有損領袖的光輝形象，那自然是要打的。

至於賽金花和德國瓦德西元帥的跨國花邊，則是爆點十足，很能滿足老百姓的八卦欲。諸如賽金花和瓦德西在泳池，呃不，昆明湖畔如何調情，傳出來雖說也是「渲染演繹明星緋聞隱私」，對精神文明沒起到什麼好作用，但畢竟轉移了烏合之眾過剩的精力。

朝廷不但沒必要打壓他們，反而應該給他們發個維穩勳章。

這些花邊製造者，可比動輒開罪友邦「琺國」的某些筆杆子可靠多了。

所以對士大夫來說，里子面子要分清楚。

不讓老百姓八卦賽金花，難不成還讓他們去八卦「慶那公司」有多少資產，以及老佛爺如何「結與國之歡心」？

至於把以點評各路藝術作品而聞名天下的才子金聖嘆也砍了頭，更是不可理喻。

為皇帝作道德文章，根本目的是解決龍椅的合法性問題，可不能把自己當成了道德衛士。

否則，那叫入戲太深。還好，歷朝歷代都沒幹過這等蠢事。

此等熊文，難道不值五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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