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人觀一國」的可貴嘗試——《安倍晉三這個人》書評

註：本文即將發表於《上海證券報》，謝絕媒體轉載。

記得國民黨元老戴季陶曾經說過，中國人對日本的研究，遠不及日本人對中國的研究之深。從古至今，中國人通常抱著大國之心態，似乎並不願「屈尊」去研究日本這個「彈丸之地」。哪怕是在甲午戰爭與抗日戰爭中吃過大虧，我們也習慣地歸結為清政府與國民黨政府自身的腐敗無能，而不願意承認日本自身在制度或文化等方面有任何過人之處。有趣的是，舉世公認的一本外國人研究日本人的佳作，卻是美國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所著的《菊花與刀》。更有趣的是，此公（女性）似乎並未到過日本本土，僅僅根據若干資料，便對日本文化與日本人進行了辛辣深入地刻畫，就連日本人自己也頗為認同。

近年來我讀過的對日本文化與社會介紹得比較深入的書籍，是北京籍作家薩蘇的系列作品，他長期在日本工作，又娶了一位日本妻子，因此對日本世態人情描繪得相當生動有趣。而最近，我的朋友陳宇峰博士，與其合作者黃冠博士合作的《安倍晉三這個人》，在我看來也相當值得一讀。作者自陳，「此書雖寫的是安倍晉三，但我們卻帶著以一人觀一國的野心，希望以安倍晉三為主線，去打開我們對日本社會認知的真實一面」。這個野心，可謂不小，但筆者讀完，覺得庶幾近焉。

陳宇峰博士在人大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在浙江工商大學擔任教授，主攻制度與轉型理論，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從事訪問研究。黃冠博士則在早稻田大學獲得政治學博士。從背景中不難看出，兩人都曾在日本工作生活多年，而且經濟學與政治學相結合的背景，則為解剖安倍晉三的經濟政策與政治綱領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本書的結構很有趣。五章內容分為三個部分，安倍晉三「其人」、「其政」、「其爭」。在「其人」部分，「安倍晉三的人生流水賬」一章概覽安倍的人生軌跡，而「安倍家族」一章則介紹了安倍晉三先祖輩、祖父輩、父輩與同輩的重要人物。「其政」部分包括安倍經濟學與安倍政治學兩章。「其爭」部分則梳理了與安倍有關的一系列爭議，例如戰爭責任問題、慰安婦問題、安倍宣言問題、靖國神社問題、偷漏稅問題等。

筆者自身的閱讀體會是，本書的最大亮點，在於從安倍晉三作為一位政治家的軌跡，清晰地刻畫了日本社會的門閥政治。這裡姑且掛一漏萬地列舉幾個例子。

第一，安倍晉三出身於日本山口縣，他是山口縣出產的第八位內閣總理大臣。而山口縣（古時候成為長州藩）則是明治時代至今日本政治家最高產的地帶，沒有之一。而二戰以來日本絕大多數內閣總理大臣，都與山口縣三大家族（岸、佐藤、安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三個家族之間通過反覆的聯姻以及收養養子，牢牢地綁定到一起；

第二，安倍晉三家族可謂顯赫，他的外祖父岸信介與外叔祖父佐藤榮作都當過內閣總理大臣，他的父親安倍晉太郎離內閣總理大臣僅有一步之遙，安倍本人也曾兩次出任內閣總理大臣，這甚至要比三國時期袁紹家族的「四世三公」都要更加顯赫；

第三，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是一位有著傳奇色彩的政治家，他先是把內閣總理大臣的位置讓給了竹下登，之後又對小泉純一郎進行了不遺餘力地提攜。因此儘管安倍晉太郎中年早逝，但竹下登與小泉純一郎等前輩政客對安倍晉三均關照有加，讓後者青雲直上；

第四，儘管如此，安倍晉三在第一個任期依然處處掣肘，以至於最終以「肚子疼」為由宣布辭職。然而，安倍家族深厚的政治基礎，最後依然使得他東山再起；

第五，日本幾乎每個政治家族都有自己專屬的選區，這個家族的接班人通常會自動獲得這個選區的選票而成為議員。如果想通過各種手段搶得對方家族的選區，則被認為是一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做法，通常會以失敗告終。

本書也對「安倍經濟學」進行了較為詳細的分析。所謂安倍經濟學，是指「大膽的金融政策、機動的財政政策與提振民間投資的成長戰略」所組成的「三支箭」。眾所周知，日本政府的債務位居全球最高之列，日本也是零利率與量化寬鬆政策的始作俑者與長期執行者。一般認為，日本政府用來刺激經濟的需求政策的空間已經所剩無幾。然而，安倍第二次上台後，依然在用寬鬆財政政策與極其寬鬆的貨幣政策做「最後一搏」。目前來看，安倍經濟學似乎已經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效果能夠持續下去，則要看用來提振民間投資的結構性改革能否如期推動。事實上，結構性改革知易行難，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全球性難題。

不過，儘管日本經濟自1990年代初泡沫經濟破滅之後就始終增長乏力，儘管日本面臨著非常嚴重的老齡化問題，但日本國內秩序井然、收入差距在發達國家中相對較小、各類技術創新層出不窮。用「失去的二十年」來加以概括，似乎有些一葉障目。

總之，筆者認為，本書是作者試圖「以一人觀一國」的可貴嘗試，值得讚賞與鼓勵。對宇峰博士而言，花費如此之多的時間來提供這種「公共產品」，而不是用來在核心期刊發表論文，更是值得筆者敬佩。筆者進而聯想到，幾年之前，宇峰博士曾經在溫州財政局掛職，也曾邀請筆者團隊去溫州調研當時「聯保互保」體系坍塌對溫州民間金融體系的負面衝擊。由此看來，宇峰博士不願意僅僅做書齋里的學者，而是試圖為現實世界的福利提升盡自己的努力。也許，這才是「經世濟民」的真意吧。

（筆者為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投資室主任）

《安倍晉三這個人》，陳宇峰、黃冠著，中國發展出版社，2015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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