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車子來而不往，人生往而不來

有關車的故事，都與兒子有關。

一

兒子小時候很調皮，農村話叫——費。兒子5歲那一年，有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他駕駛著小長凳，動靜弄得很大，嘴裡發出噴氣式火車的響聲，呼嘯著向前開。他像是駕駛著一輛車，又像是騎著一匹馬。

小傢伙太夢想開車了。

下次到市裡開會。看到新百大廈有一輛電動小汽車。那時可是高科技，我的眼睛就移不開了。我讓售票員給我試了一次又一次，只要開關一打開，車子就自動往前開……我猶豫了很久，徘徊了很久。最終狠狠心，買下來了。迄今還記得價格是376元，差不多是我一個月工資。用一個月工資給兒子買一個很多年之後還記得的夢，我覺得很值。

當我扛著這個大傢伙回到家，妻子嚇了一跳，一問那麼貴，生氣了，說再好的東西，她也不想看。

但當她看到兒子拖著鼻涕駕駛著小汽車，在客廳里開過來開過去，嘴裡大聲喊著，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而且真能夠倒車，妻子破涕為笑……

貧困自有貧困的快樂。

某天下班，遠遠聽不到兒子的開車聲。打開門一看，孩子苦巴巴的，都蔫了。一問，才知道。汽車壞了！

我以為是沒電了，慌忙給它充電，但是指示燈也不亮。妻子開始怪我，不該浪費錢。我窩了一肚子火，想去市裡，可來回要一天。但沒辦法，還是要去。

我帶著汽車，經歷了很多曲折。下車後，還有一段距離，捨不得打車。我就扛著車往商場去。引起很多路人矚目。因為只有汽車載人的，還沒看到人扛著汽車的。

等我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來到商場，商場人說，沒關係，如果壞了，我們給你免費修理，修不好就調換。一檢查，居然沒有任何問題。真是見鬼了，讓售貨員一碰，小汽車跑得可歡。

我委屈極了。拿起小車，晃過來甩過去，來回折騰，誰知道小車就是不壞。我斷定，肯定是線路鬆動了，被我扛著，一顛簸好了。誰知道再顛簸回家，還是不是好的？但是你貨物是好的，也不能找人麻煩。最後只有灰溜溜回家了。

很多年之後，我都記得，這一次的折騰。當時覺得很不值。但今天想一想，這有什麼關係呢？畢竟汽車好了，而且從此再也沒有壞過。那就只當我去修好它了。你必須和生活講和，不是每一種努力都是值得的，但是你必須要去做。就這麼簡單。

二

2004年我們一家去蘇州。小車送人了。

從農村來到外國語學校後，學校給了我們一間房。當天就裝好了空調，那是我們第一次用空調，覺得好開心。一間房子很大。外面就是一個過道。過道裡面是一個很大的廁所。學校說都給我們了。於是，大門一關，過道就是我們家客廳，廁所全部清洗乾淨，就改造成廚房。

沒有交通工具，我就買了一輛自行車。

每天晚自習結束，我們都去逛街。兒子腳站在大杠交叉處，手扶著車把。我兩隻手把兒子圈在懷中，妻子坐在車后座，我兩隻腳在地上平衡。當他們都坐定了，我說，乘客朋友們請注意，車子即將啟動。然後在兩個人的歡呼聲中，我騎得又快又平穩。

那是一段極美好的時光。

周末我就騎自行車帶著妻兒去公園草地上，我們買了一個大席子，躺在草坪上看書。有時候我就給他們講故事。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照在臉上，明暗分明，我們都不在意，一點也不熱。有風吹過來，到處都是花香。

等到兒子讀二年級，好傢夥他就自己騎車上學了。由於身高不夠，他沒辦法坐在車上，腳從大杠中穿過去，兩隻腳搗來搗去，騎得還挺快。所有見過的人，無不嘖嘖讚歎。兒子從來不回頭，也不理人，覺得他們少見多怪。

三

大半個小學都是兒子騎車上學。到了五年段，兒子突然提出，他希望我們也接送他，和其他父母一樣。我和妻子相視一笑。於是準備買一輛電瓶車。恰好語文組尹老師買了汽車，就把電瓶車送我們了。

電瓶車是台灣產的，簡潔明快，電池蓄時長，速度超級快，剎車系統也好。每次騎著電瓶車從落葉上呼嘯而過，滿臉都是風掠過，涼爽無比。

我迄今覺得春秋天，如果不下雨，電瓶車是絕好的交通工具。每每堵車的時候，我們都要嘲笑汽車是老爺車。與自行車相比，電瓶車省力、速度快；與汽車相比，電瓶車短距離不慢，而且不怕擁堵，總能及時抵達。電瓶車的缺點就是害怕風雨。

四

記得兒子初二有一天。初秋，早晨天色陰暗，風雨大作。

雨一直下不停，但兒子要上學，我只得弄好電瓶車，拿出雨衣，讓兒子站在踏板上，整個人躲在雨衣下面，我兩手緊握車龍頭，顫顫巍巍地騎出門，一路上雷電交加，狂風迎面掃來，雨水遮住了我的眼睛、鼻子、耳朵，狂風呼嘯，根本聽不見汽車的聲音……

好容易到了學校，在走廊邊，我停下來。雨衣上全是積水，因為騎車時，我兩條腿是支撐的，腿一拿開，大量積水從旁邊傾倒出來，正好把藏在裡面的兒子淋得哇哇叫。我把雨衣拿開，兒子小臉漲得通紅，頭髮都濕了，捲曲著。

我們相互對視，非常尷尬。兒子勉強地笑了笑，揮揮手就要走。我拉住他，檢查了一下他的鞋子，還是乾的。讓他去老師那裡把頭髮和衣服吹乾。兒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一個人在走廊里，像駱駝祥子一樣，外面風雨猛烈，我凍得瑟瑟發抖，如同風雨中的一片落葉。我的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擦也擦不完。總之就在那一天，我下決心要買汽車。我不能讓我的兒子，淋得如同落湯雞。這是一個父親的責任。

五

找了一個周末，我們一家三口去看車。本來我們想好了，最多買一輛10萬元的車。只要兒子能夠遮風避雨就可以了。但到了4S店，人的觀念一下子就變了。一是車的差距確實很大，一分錢一分貨。二是賣車的都是美女，讓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妻子孩子，卻買一個孬車，我怎麼也開不了口。

於是預算一加再加。後來看到別克君越的新款，又長又大又帥，我們全家都看中了。但太貴了，遠遠超出我們的預算。

試駕員說，不買也沒關係，我帶著你們開這車，出去兜兜。我們一上車，繫上安全帶。他問我們暈不暈車，我本能地覺得他要使壞。果然速度與激情上演了。汽車突然啟動，瞬間加速，風馳電掣如同過山車，最後居然來了一個大角度的漂移。然後穩穩停住。

我們一家驚魂甫定，面面相覷，兒子非常喜歡。於是一咬牙買了。但超出預算太多，最後找同學借錢，才把餘額補齊。

那時候，我們車在學校還算好車。儘管有點債，但還是沾沾自喜的。

自從坐車之後，我突然發現我的心理變了。看到橫衝直撞的電瓶車，氣不打一處來，而不久前，我不是騎著電瓶車，在人群里穿梭。人的心理是多麼複雜啊。

還有，在買車之前，所有車在我面前，都叫做汽車，我從來不知道汽車還分那麼多類別。但現在我知道卡宴、賓士、寶馬、奧迪……

看到這些豪車，我們自慚形穢，趕緊乖乖讓開，生怕碰了人家車，我們賠不起。而當看到一個破麵包車，居然跑到我們前面耀武揚威，未嘗不是火冒三丈，這個破車，它也配。這，這和阿Q有什麼區別呢？所以車子不僅是代步的工具，也是人的另一種臉面。千萬不要忽視車文化。

這個車一直接送兒子，我不開車，所以接送兒子變成了妻子的專職，一直到兒子上大學。

今年地鐵開通，兒子又不在家，我們車子開得少了，經常綠色出行。妻子在我回家地鐵的下一站，每天我們都像特務接頭，我們最快樂的是我們正好不早不遲的遇上。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兩個鐵球同時落地。

更多的時候，我們假裝互不認識，我坐在她旁邊，轉頭問她：

小姑娘，你住哪裡？

她怯生生地回答，住湖邊。

我說，太湖很美。可以同行嗎？

她說，可以，但要做奴才。

我說，我為奴十二年，誰怕誰啊。

只為蒼生說人話，不為君王唱讚歌

但書人間善與惡，哪管湮沒與流傳

情懷｜熱血｜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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