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品紅樓》之三：玫瑰露風波

編者按：本期《薇品紅樓》的配圖，特意採用好友JOY的水粉畫。有沒有覺得這是神奇的搭配？往期的《薇品紅樓》可參見以下鏈接。

玫瑰露風波（上）

玫瑰露初次出現是在三十四回，寶玉挨了父親一頓笞撻後卧床不起，口乾想喝酸梅湯，襲人因擔心「熱毒熱血存在心裡」，只用糖腌的玫瑰鹵子沖了給他，王夫人得知，便讓彩雲取兩瓶香露來。書中是這樣描寫的：「彩雲聽了，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付與襲人。」

第一次讀，我根本沒有在意「半日」兩字。大約三五遍後，讀到「半日」兩字，感覺有點怪怪的；直到第N遍時，突然明白為何會覺得奇怪。（下文會講到）。

襲人看到的是兩個精緻的玻璃瓶，三寸大小，螺絲銀蓋，還貼有鵝黃箋子。鵝黃箋子，說明香露是貢品，市場上是買不到的；玻璃瓶子，說明包裝及其華貴。紅樓夢時代，玻璃是稀罕物：賈母一個侍婢名喚「玻璃」（對應「琥珀」，「珍珠」），以及文中出現的賈府收到的禮品中有一架「玻璃炕屏」，均能說明這一點。

這樣精美的包裝，所裝的內容必定也是不同凡響的，襲人帶回去，寶玉甚喜，感覺其味道「香妙非常」（只是味道香妙，作者並沒有寫其它感覺）。

緊接著寶玉支開襲人，單派了晴雯去黛玉處，晴雯覺得空手而去不知說什麼，讀到這裡，我以為寶玉會讓晴雯把玫瑰露帶給黛玉，沒想到他只讓晴雯帶兩塊舊手帕去，由此引出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內容。到此，我以為隆重登場的玫瑰露已完成了角色使命並退場，但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沒有過癮，覺得玫瑰露應該還有故事。

果然，曹雪芹沒讓讀者失望，在後面的章回中玫瑰露又再次隆重登場，並引出一波三折的劇情發展，令人不得不對曹雪芹的心思縝密，草蛇灰線嘆為觀止！

玫瑰露風波（中）

玫瑰露再次現身，卻是和大觀園最底層的人物扯上了關係。在第六十回，曹雪芹用大篇筆墨描寫了一個人物---柳家媳婦。柳是大觀園廚房的管事，與芳官交好，想通過芳官把自己的女兒柳五兒運作到怡紅院給寶玉當丫環。在前面的篇章中已經交代過，柳家媳婦經常給芳官開小灶做些好吃的，而芳官也投桃報李，把寶玉的玫瑰露送給了柳五兒，並且五兒對露「愛的什麼似的」。芳官得知，又第二次贈露，並索性連瓶子也給了五兒。

書上是這麼寫的：「見芳官拿了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來，迎面照著，裡面有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柳家媳婦捨不得獨享這稀罕物兒，又倒了半盞給有熱病的侄兒送了過去。

一瓶玫瑰露，漂洋過海來到大清朝，先入皇宮，再入賈家門，最後盛在「盞」中來到平民百姓家，這並不是「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舊時王榭堂前燕」，雖然脫離了玻璃瓶的華麗包裝，它依然是百姓心目中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且看侄兒一家收到禮物的反應：「無不歡喜。現從井上取了涼水，吃了一碗，心中爽快，頭目清涼。」

我個人認為，玫瑰露並沒有這麼大的功效，前文寶玉吃了，也不過覺得香，甜。而柳家媳婦的侄兒卻是「心中爽快，頭目清涼」，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理作用，他喝下去的不單單是玫瑰露，還有對那兩扇油黑大門後那個階層生活的揣測和嚮往以及心理上極大的滿足。

一瓶小小的玫瑰露，寫出了世生百態。看到這裡，我已經覺得相當過癮了。但是，且慢，後面還有更精彩的故事呢！

玫瑰露風波（下）

高貴華麗的特供品玫瑰露出現在了大觀園廚房的一個碗櫃角落，這中間的過程已足夠耐人尋味。所以， 當它引起軒然大波時，由於有了前面充足的鋪墊，我們便不覺得奇怪了。

柳家媳婦將玫瑰露分給了侄兒，侄兒一家也是投桃報李，送給柳家的一紙包茯苓霜。這茯苓霜，乃是管門人的額外福利，身價也是極高的。 柳五兒看到茯苓霜，便想著還芳官玫瑰露的人情，於是又分了一小包給芳官送去，卻在返回途中路遇巡邏的林之孝家的，五兒不自然的神態引起林的懷疑，又因王夫人房中遺失了物品，遂對五兒嚴加盤問。 這時出現了一個關鍵人物， 即前回替司棋去廚房傳話的小丫頭蓮花兒。 司棋想吃一碗「燉得嫩嫩的雞蛋」，柳家的非但沒有滿足，反而抱怨了一大通。按理來說，司棋是迎春房中排在第一位的丫鬟，論身份應該高於芳官，但柳家媳婦對司棋無所求，所以並不買司棋的帳，從而得罪了司棋並蓮花兒，導致司棋帶人對廚房實施了打砸扔，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蓮花兒無意間發現廚房碗柜子里有一個「裝露的瓶子」，在林之孝家的盤問柳五兒時， 蓮花兒火上澆油地說出了這個發現， 致使柳家母女背上盜竊之名而遭關押，柳家媳婦的廚房管事一職也被撤銷。

現在的人喜歡說「蝴蝶效應」：亞馬遜河流域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能引起南美洲的一場龍捲風。 曹雪芹那時並不知有這一詞，但由玫瑰露引發的故事，卻把這一過程展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王夫人房中遺失的物品其實是被彩雲偷去送給趙姨娘了，平兒行使權利還了柳家母女以清白，柳家媳婦「官復原職」，可柳五兒卻因此一病許久， 錯失了進入大觀園的最佳機遇。

說到這裡，我又想提一下「玫瑰露事件上」中的一個細節：王夫人讓彩雲把露取來，彩雲去了，「半日方回」。我當時看到「半日」兩個字，心裡總感覺怪怪的，彩雲在王夫人跟前，也像鴛鴦在賈母跟前一樣，是掌管著王夫人重要物品的大丫鬟，按理說取兩瓶露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不應該「半日方回」。 後來把紅樓讀了若干遍，再看「半日」兩字便恍然大悟：關於彩雲被趙姨娘慫恿著偷東西，在玫瑰露第一次出現時便已有伏筆：所以「半日方回」，是因為彩雲已經偷偷地把露拿給了趙姨娘，見王夫人要，她臨時跑去趙姨娘處取了來，所以一去一回要用這麼久的時間。

玫瑰露初次出場，讓我們看到了賈府生活中特權的一面（享用到皇宮才能享用的貢品）; 第二次出現， 讓我們看到底層百姓的關係網（其實也是整個社會關係網路的縮影）； 第三次登場，則引發了一場風暴，讓我們感受到冥冥之中的一股不可抗力。 小小一瓶露，可謂一石三鳥，一波三折。曹雪芹實在是講故事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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