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平衡的守護者：高基族人發出的警誡

最新 06-11

懂得萬物恆定之法的高基族人，不僅依然保留著古老傳統，並且知道如何在這個工業世界上生存下去。他們知道在哪個節點應該退讓，在哪個節點堅持到底，比如在教導「小老弟」這個問題上。

文 | 艾倫·艾來拉，圖 | 艾倫·艾來拉、亞力山卓·利澤

高基族人

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坐落於哥倫比亞的加勒比海岸線上，是世界上最高的沿海山脈。在過去的400多年中，依然保留著前哥倫布時期古代泰羅那（Tairona）文明的高基部落，就生活在這深山之中，他們拒絕與外界接觸，沉默俯瞰蒼生。

高基族人生活在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深處，很久以來一直拒絕與外界接觸

在高基族人的創世故事裡，他們認為自己是「大哥」，懂得世界運行之法，而西方現代人（就是那些不懂的人）則是「小老弟」。幾個世紀以來，他們在深山中看夠了小老弟「破壞世界」，如果他們繼續為之，末日就會來臨。於是，高基族人打破沉默，站出來希望小老弟聽聽大哥的教導。

高基族人是古泰羅那文明的直系後代，他們不是狩獵-採集部族，從事農耕已經有數千年歷史。瑪雅及其繼承者阿茲特克帝國、還有後來的印加文明席捲中南美洲時，高基族人巋然不動。當整個泰羅那文明破碎倒塌之時，他們帶著自己古老文明的核心宇宙價值觀遁入深山。

之後，這些人又與西班牙殖民者共存了75年，沒有其他印第安文明能熬過那段時間。1525到1600年他們甚至和征服者建立起密切的貿易關係。1600年遭受攻擊時，高基族人聚集了2萬人猛烈反攻。那場戰役失敗了，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城鎮和財富，但他們在瑪莫祭司（Mamas）、即他們的掌管者的帶領下又完整地重建了整個社會。

傳教士當然也沒有放過高基族人，在過去400年間，他們幾乎無所不在，每座高基鎮中都有一座教堂，卻沒有對族人造成任何影響。沒有一個高基族人改信基督教。他們的社會中所瀰漫的是一種智性上的聯結。

初遇高基族人

1990年代初遇高基族人的艾來拉向原住民展示攝影機

我第一次接觸高基族人的世界是為了去拍紀錄片，古代泰羅那文明居然沒有消失，我想看看他們是否願意親口告訴我些什麼。

我花了一整年試圖跟他們聯繫，這並不容易，他們以拒絕外在世界在圈內聞名。終於，一年之後，我驚訝地收到他們的應允或是說邀請，前往他們所處的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深處。

我搭乘直升機來到高基族人和現代世界的邊界之地，這裡有兩個比鄰的村莊，一個是現代農民的，另一個就是高基族人的地盤了。我被喚進一間屋內等候，有點不知所措，接著又被帶進另一間屋子，那裡聚集了一大群長老。見到他們第一眼，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詞是「智者」；他們都身穿白色長袍，手持poporos（那是他們儲存石灰用的，咀嚼古柯葉時會同時食用一點石灰），在火光下個個神情肅穆。

手持Poporos的高基族長老

有人對我說：「你說是來跟我們交流的，有什麼要說的，現在說吧。」我便開始解釋我前來此地的原因，如果他們有什麼想要與外在世界溝通的，我也可以幫忙；我試圖解釋什麼是電影，向他們展示攝像機；也表示他們有拒絕拍攝的理由，電影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威脅，我完全理解；以及，拍電影時他們將不得不接受一些對他們來說可能無法解釋的行為。我直截了當地告訴這些人我拍攝時需要的設備：燈光、攝像機、發電機、直升機等。也告訴他們自己完全不想陷入因他們受不了這些設備而在拍攝中途罷工這樣的困境。這本來就是場漫長、複雜的對話，更何況我說的是英語，助理翻譯成西班牙語，然後再一句句地由一個名叫Ramon的族人譯成高基語。Ramon是高基族人新近選派的西語翻譯，早前，部族中沒有一個人說西語，也沒有外人懂得高基族人的語言。最終，白袍高基族人說：「我們聽了你要說的，要分析考慮一下，並做占卜。明天我們會再召喚你。」我就這樣被打發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可以看到他們聚在山間，顯然是在占卜。不久後我就被傳喚了。這次，一群瑪莫祭司站了起來，他們一個接一個開始演說，一開口就讓人覺得與眾不同。很顯然，這些人非常仔細地斟酌了拍攝電影可能給他們帶來的影響，而且在彼此間已經有了明確分工。不同的祭司會負責不同的狀況，用他們的話來說，是負責不同的元素。他們此時就是在講述自己的職責，但這些演說是以史詩般的語句直接將我帶入了整個高基族世界的歷史長河之中，向我解釋他們的創世之意。

1990年代的瑪莫祭司們

史詩一首接一首地由不同瑪莫祭司娓娓道來。這對我來說是個非常震撼的經歷，他們所講述的一切正是我計劃在電影中要拍攝的，他們直接說出來，好像早已看透我的思維。

大地之母，萬物之初，世界之心

Aluna是高基族人宇宙觀中的神秘世界，Aluna是大地之母、是萬物之初、是繁衍之靈，是純粹的生命之力，是太虛。瑪莫祭司們講述的世界史，就是他們的創世神話，就是Aluna的本意與實相。

在他們的創世故事中，萬物之母在一個萬分痛苦的過程中受孕世界的一切可能性，她歷經了世界的各種模樣，她知道整個世界的可能、歷史、種族、戰爭、帝國，萬物的出現與消失。但在這過程中，世界尚為顯形，它們只是發生在Aluna之內。一切全部發生過之後，它們才在外在世界顯現，是萬物之母將這發生過的一切展現出來的。而這就是我們如今所處的世界。

萬物之母沒有性別，高基族人的故事中，在一開始，萬物之母擁有鬍鬚，男性裝扮，當她有了兒子們之後，他們反對母親的這些男性裝扮。因此，只有在孕育、創造了男性之後，萬物之母才真正成為了一位女性。

女性在高基族人中的地位很高

人類被創造了，他們的職責是照料這個世界。高基族人的認知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就是：人類並非地球的破壞者。這個世界需要人類，萬物之母需要人類。這與我們現代人的思考方式不同，我們的想法往往是：每當論及自然、環境等問題，我們總覺得自己是問題的源頭。但高基族人指出，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的行為，事實上，我們才是真正的解決方式。

人類被創造之後，「小老弟」才被創造出來，他們對「世界中心」來說是個危害，被授予一定的知識後被遣送遠方。

在高基族人的宇宙觀里，聖瑪爾塔內華達是世界中心，這是一片奇蹟之地，事實上，這裡也是整個地球的模型。在山巒和大海之間是一個生態區，也確實是在地球的正中間，距離赤道極近，每天有12小時白晝，12小時黑夜，每年有六個月的雨季和六個月的旱季。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在地質上與安第斯山脈也並不相連，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裡是一片孤立的完美之地。我本人也認為這裡就是天堂，理由很簡單，我在高基族人的地盤上覺得十分自在快樂，這種情感純粹而可靠。

2014年艾倫·艾來拉被高基族人再次召回，專門拍攝了一部解釋Aluna概念的紀錄片，並以此為名。點擊收看預告片。

老大哥和小老弟

在高基族人的故事裡，有一天，小老弟會回到世界之心。當他們帶著自己的機械，佔領、破壞這裡的土地時，世界末日就到了。高基族人並非預言未來，因為一切已在Aluna中發生過。

小老弟與哥倫布一同回到了這裡。哥倫布這個詞對高基族人來說並不是人名，而是一切與征服相關的事物。哥倫布本人從未踏足聖瑪爾塔內華達山，但聖瑪爾塔是西班牙船隊停靠的新世界港口之一。高基族人也是在這裡首次與西班牙人有所接觸，第一次看到西班牙船隻。此後，「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小老弟不斷從另一個國度前來，」瑪莫祭司說，「哥倫布來到這片土地，立刻看見了這裡的財富，謀害許多原住民。他奪走了屬於這裡的黃金，神聖的黃金，黃金制的面具，一切黃金，他們還不斷挖掘，他們奪走了太多，太多，太多。」

大哥警告「小老弟」，他們的許多開發之舉都是在謀害萬物之母

在過去40年中，高基族人看到的正是他們所相信的小老弟回到地球之心、以至末日到來的最後階段。1970年代，哥倫比亞人修建了從聖瑪爾塔到委內瑞拉的公路，由此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的北部地區就被開放了。當時正值1970年代大麻熱，高基族人眼睜睜看著道路修建起來，殖民者們進駐此地，砍伐山腳下的森林，種植大麻。然後，外來者越來越多，他們開始佔據山地，把高基族人往更高的山林中驅逐。最終，高基族人被逼到死角，完全無法在高海拔地區種植自己幾千年來賴以生存的作物。

往高山遷徙的過程中，一開始，海拔讓他們無法種植棉花，很快，連普通作物都無法種植了。也就在此時，高基族人決定必須找到和小老弟溝通的方式。儘管這片土地的歷史充滿血腥和戰爭，這一切也並沒有停止，但高基族人相信一點：絕不是所有殖民者都像他們在哥倫比亞遇見的那些人一樣邪惡，一定會有願意幫助他們生存的人。

高基族人相信自己的存在對整個世界至關重要，他們視野非常清晰，他們是大哥，存在的意義是保護世界，並讓這個地球持續繁衍生息。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能夠熬過血腥的16世紀，為什麼他們能夠在絕境中找到生存方式，在災難面前尋獲解決辦法，而這些災難和絕境對其他族群來說，都是不可逆轉的滅頂之災。

僅憑藉高基族人在深山中所見到的生態變化，他們就準確預測外界有更多新型疾病

他們自己面臨危機的同時也見證了山脈中逐漸開始的生態災難。他們已經預料到這時生態會開始被破壞。聖瑪爾塔內華達山巔的冰川以每年20米的速度融化。我親眼看到其慘狀，冰川所在地如今滿目瘡痍，到處是山脈的溝壑與乾枯的雜草，充斥著死亡氣息，2008年這裡的冰雪就幾乎全部融化了。這只是高基族人看到的世界末日徵兆的一小部分，他們也看到物種滅絕，動植物並非死於捕殺，而是生態變化迫使它們改變了習性但仍無法適應；他們看到鳥類遷徙方式的變化，時間和地點都變了；不該存在的植物入侵土地，奪去原本在這兒生存的植物地盤。而他們所見的一切也都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確信的——都是他們的神話已經告訴過他們的。

對一個現代人或任何一個理性的人來說，這等說辭令人難以接受。他們的生存、思維方式是我們從未接觸過也無法證實的。但事實是，他們的系統顯然能夠運作，而且已經運作了千百年，高基族人確鑿地知道，怎樣的作為會導致怎樣的結果，萬物相連，一切都有更高層次的意義，而我們這些小老弟完全不懂。

高基族人始終記得天地之初，萬物之母的教誨，他們也正是這樣一代代傳承這些智慧的

每一件工作都至關重要

和諧的要義與高基族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關聯。比如，一個高基族人會對瑪莫祭司說：「我要做些陶器。」後者回答：「我會占卜來決定此事。」占卜詞是這樣的：「這個男人需要被給予一些陶器。」詞的其他內容也取決於這個男人本身的品德，「他是否需要更多製作陶器的能量？他是否得更具男子氣概才能製作陶器？他是否首先必須懂得如何做人，才能製作陶器？」

如果占卜結果令人滿意，那麼這個人就可以製作陶器。瑪莫祭司會對他說：「現在，你將要拿走一部分萬物之母的神秘生命物質。（陶土對高基族人來說是生命力的一部分）你必須從指定的地方獲取陶土，因此也會打破某種平衡，你必須讓你自己和該地都重獲平衡。」祭司會給這個男人一些能夠平復力量的東西，通常是一些植物籽或花卉，也可能是些小石頭。「你得把它們埋在那裡，然後冥想。」只有這樣，這個男人才能獲得陶土。他還得和自己的妻子分開一段時間，不能有性生活，必須禁食、冥想。這一切都會在瑪莫祭司們的監督下完成，他們會在心靈上與他一同完成工作。然後，當他準備就緒、取走陶土，還有另一些必要的工作要做：他要在製作陶罐的石桌前冥想，而且在整個製作過程中都保持冥想狀態。實體製作的過程也是心靈的過程，人必須與他所製作的物件保持和諧。他可能要花一個月時間製作30個陶罐，只有在全部完成後他才能與妻子團聚，並去沐浴等。而他製作的陶罐也就會是和諧的好物件，用其燒煮的食物也會是健康的。

高基族人家庭

平衡與健康

要解釋Aluna，解釋萬物相連以及所有這些引發而來的思維體系，最簡單的方式或許是透過健康的角度來看。高基族人認為平衡和諧是健康的關鍵，生命之力的本質是強大而混亂的，正所謂萬物之初，一切混沌。這也就是為什麼地球需要人類，人類是地球的園丁，我們需要平衡這股混沌力量來維繫地球平衡。瑪莫祭司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從心靈上平衡世界上的混亂能量，維護地球健康。

如今世上發生的許多事都在打亂生命之力的平衡，在聖瑪爾塔內華達山脈發生的生態災難就是其中一種，瑪莫祭司們必須施力使得創世的混沌之力與萬物生長之力重獲某種平衡。

高基族人的打招呼語可以很好的體現他們的宇宙觀：「你好嗎？」，被問候者可能剛剛輕快地走了5英里山路，但他的回答會是：「我坐得很好。」在自己的凳子上很好的坐著對高基族人來說象徵著一種和諧，代表你正處於理應所處的位置，世界與你平衡的維繫著。

高基族人認為聖瑪爾塔內華達山是「世界之心」，這一點在地理上也說得通

如果我們不能維繫自身的內在平衡，也就會給外在世界得平衡造成威脅，生命之力就會有危險，它將不受控制。高基族人曾告誡小老弟：「你們會看到新的疾病降臨，到時根本無法找到解藥。」他們壓根不知道艾滋病和瘋牛病，或是其他侵擾人類和動物的絕症正在肆虐，但僅憑他們所看到的這個世界正在經歷的變化，就知道肯定會有新的病魔降臨。

如果有高基族人病了，瑪莫祭司會來盤問病人：「你做了些什麼事？是什麼讓你把自己拋出平衡之地？是什麼讓你將自己暴露於疾病的威脅之中？」這樣的治病方式也讓祭司們對村裡所有人的所作所為無所不知。

高基族人並非傳奇，和絕大多數部落族群一樣，他們對外來世界帶來的疾病沒有抵抗力，但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裡，儘管運作方式與我們全然不同，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們那種令人無法理解的醫療體系擁有叫人長壽的秘密。一旦熬過童年，這些人都驚人的長壽，我遇到過好幾位超過百歲的老人。超過90歲的高基族人絕非少數，事實上，90歲是他們的平均壽齡。高基族人非常健康，他們的牲畜同樣如此，馬匹和奶牛都很健壯。如果你曾到第三世界旅行、見過那兒的動物的話，你就知道一般情況下這些地方的牲畜就是疾病和寄生蟲的滋生地。他們的植物也同樣美得驚人。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比如如何處理動物寄生蟲之類。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果你使整個世界脫軌，寄生蟲才會隨之而來。

對高基族人來說，萬事萬物都有更高、更深層次的聯結

高基族人的樂觀態度同樣令我吃驚。他們並不視死亡和末日為必然，他們不認為任何事是必然的。他們的思維、信仰體系並不是充滿了確定性的系統，而是充滿了可能性。在他們的神話里，故事的結局有許多種，也就是說人類的結局有許多種。其中最樂觀的一個版本是小老弟回到世界中心幫助大哥一同維護世界。高基族人並不全盤否定小老弟，認為後者是人渣。他們尊重小老弟的知識，那些真正的智慧，正是創世之初萬物之母給予他們而大哥所並不擁有的部分。高基族人一再告訴我的是：小老弟可以幫助我們。他們希望傳達的信息，是讓小老弟放下屠刀，停止破壞世界，以幫助者的身份回到世界中心，而非毀滅者。不然的話，老大哥有再大能耐也救不了世界。

艾倫·艾來拉，英國歷史學家、紀錄片導演。1990年代為BBC拍攝紀錄片時與高基族人相遇相識，結下情誼。拍攝了紀錄片《來自世界之心的信息：大哥的警告》，並出版相關書籍。此後他創立了泰羅那文化信託基金會，也拍攝其他歷史紀錄片。2014年，高基族人再次召喚他回去世界之心拍攝新片《Aluna》，高基族人在片中參與了剪輯等事宜，他們要在新片中向小老弟解釋何為「萬物相連」。

紀錄片

來自地球之心的信息：老大哥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