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誤導千年的三國皇帝（五）

辛勤木人

（續）

三

儘管劉禪不滿於諸葛亮的專權，但他對諸葛亮的感情還是真摯的。有兩事可為佐證：其一，諸葛亮歿於北伐前線五丈原的消息傳到成都，劉禪非常傷心，竟哭倒於龍床上。後來，諸葛亮靈位送回，劉禪率文物百官出城二十里相迎，素服發哀三日。

其二，丞相參軍李邈公開詆毀諸葛亮，「今亮歿莫，蓋宗族得全，西戎靜息，大小為慶。」言辭激烈，影響很大。劉禪把李邈下獄斬殺。

正如諸葛亮所說，劉禪「天資仁敏，愛德下士」，脾氣好而且心地善良，是三國皇帝中在位時間最長但殺人較少的一位。這次之所以誅殺李邈，一是李邈的言論觸及了劉禪的容忍底線；二是該言論引發了一部分對諸葛亮窮兵黷武做法不滿的大臣的共鳴，如不強勢彈壓，對諸葛亮的身後聲名不利，同時也容易引發政壇動蕩。

劉禪對李邈事件的處置，表明了他的政治敏感性。

此外，李邈之所以敢於這麼大膽，主要是基於立廟風波。

哀悼日一結束，就有官員向劉禪提出要給諸葛亮立廟。當時，劉禪諮詢了禮官，禮官認為，根據漢代制度，丞相沒有立廟的資格。蜀漢號稱繼承漢代正統，自然不能給諸葛亮立廟。

但這就使得李邈誤解了劉禪，他以為劉禪是對諸葛亮不滿才不給立廟的，便跳出來發表這一通反諸葛言論，以迎合劉禪，不想政治險惡，竟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劉禪不給諸葛亮立廟一事，不僅李邈誤解，千百年來，一直有人認為這是劉禪對諸葛亮心懷不滿的表現。其實，這種看法純屬是帶著先入為主的想法來猜測劉禪心理的。以劉禪之寬宏，豈會對已經逝去的諸葛亮耿耿於懷？

三十年後，當再有官員提出立廟的建議後，劉禪同意了。這主要是因為經過這麼多年之後，蜀漢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禮制傳統，不再拘泥於漢代禮制的束縛了。這就是位於今天陝西漢中勉縣的武侯祠，這也是全國第一座諸葛亮廟此後。各地武侯祠（諸葛亮廟）如雨後春筍地建立起來了。

還有一件事，也體現出了劉禪對諸葛亮的尊重。

諸葛亮臨死之前，曾秘密給劉禪上表，推薦蔣琬為其接班人。諸葛亮死後，劉禪完全掌握了人事任命大權，但仍然按照諸葛亮的意圖任命蔣琬為丞相，而且這種任命是逐步進行的，顯示出劉禪謹慎小心的行事風格，在這點上，劉禪與「師父」諸葛亮比較接近。試想，倘若劉禪真的對諸葛亮不滿至不給立廟的程度，他還會接受諸葛亮的臨終安排嗎？

在北伐問題上，由於姜維一再堅持要繼承諸葛亮遺志，劉禪只是象徵性地做做樣子，把主要工作放在休養生息上面。這一方面是對諸葛亮政策路線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對諸葛亮錯誤北伐路線的撥亂反正。

四

下面談一下劉禪「仁敏」中的「敏」。主要表現在兩件事情上。

第一，對夏侯霸的撫慰。眾所周知，夏侯氏與曹氏實際上是同一宗親。魏國司馬懿殺死了同為託孤大臣的曹爽，獨掌大權。當時的征西護軍夏侯霸擔心司馬懿下一步會對付自己，就投奔了蜀國，而夏侯霸的父親夏侯淵在著名的定軍山戰役中為劉備部下的黃忠所殺，這就是說，夏侯淵雖然投降了蜀國，但心裡還是有著不小的疙瘩，而此時諸葛亮已死，安撫夏侯淵並讓他死心塌地地為蜀漢政權服務的重任只能落在劉禪身上。

劉禪隆重地接見了夏侯霸，對他只說了一句：你父親遇害於他人，不是我的先人殺的。意思是說，我們兩家絕不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接下來，劉禪又把兒子叫過來告訴夏侯霸說：這是夏侯氏的外甥！

原來，劉禪的皇后張皇后是張飛的長女，而張飛的夫人就是夏侯霸的堂妹，也就是說，夏侯霸是張皇后的堂舅，也就是蜀漢的國舅爺，這層極其重要的親戚關係經劉禪一挑明，夏侯霸的心裡還能有什麼疙瘩呢？

瞧，劉禪不僅不蠢笨，還很有政治手腕呢。

第二，關於「樂不思蜀」的表現（或者說表演）。

歷來人們一直拿「樂不思蜀」來嘲笑劉禪。殊不知，「樂不思蜀」恰恰表現了劉禪的機敏。

劉禪投降魏國後，受封安樂公。有一天，司馬文王（司馬昭）宴請劉禪，席間專門讓人表演蜀技（應該是蜀地的一種地方雜技），旁人全都傷感悲愴，只有劉禪喜笑自若。司馬昭故意問劉禪：思念蜀國嗎？

劉禪的回答成為了千古笑談：此間樂，不思蜀。

一同被俘虜過來的蜀國故臣郤正特地叮囑劉禪：如果司馬文王再問你的時候，你一定要哭著回答說「先人的墳墓遠在西蜀，沒有一天不思念西蜀的。」然後您再把眼睛閉上，表示自己很傷心。

後來司馬昭果然再次問劉禪同樣的問題，劉禪就按照郤正囑咐的說了和做了。

司馬昭說：怎麼像是郤正的話啊。

劉禪表現出驚奇的樣子睜開眼睛說：就是他讓我這麼說的呀。

全場哄堂大笑。

這是《漢晉春秋》的記載。該事件倘若仔細一推敲便可發現，整個過程劉禪一直在裝傻充愣，對方戲弄他，而他也在無形之中戲弄了對方。

司馬昭宴請劉禪並讓人表演蜀技，有兩個明顯的意圖：一是戲弄劉禪以及降臣；二是藉以觀察劉禪，如果劉禪這個亡國之君強烈懷念故國，那就有復辟的潛在危險，需要對其小心提防，必要的時候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對於司馬昭這種政治手腕高超的對手，對於司馬昭的蜀技表演以及反覆追問他的目的，劉禪如何不心知肚明？一個基本的常識是，此間再怎麼歡樂，能比他在蜀地當皇帝的時候更歡樂？劉禪心裡明白，他越是表現得沒心沒肺，自己就越安全；而自己安全了，跟隨自己過來的降臣以及蜀地百姓也就安全了。至於別人的嘲笑，自己的聲名，那倒在其次。誰知，劉禪竟一直被嘲笑了下來，直到千餘年後的今天。

成王敗寇，人們只會嘲笑失敗者。

五

評價劉禪，除了無法繞開「樂不思蜀」之外，還有劉禪的投降。

我在前面說過，劉禪的投降鄧艾與劉璋當年投降劉備很相似，只不過，當年劉璋投降的劉備被尊崇，也就無人指責劉璋；而劉禪投降的鄧艾被貶抑，劉禪也就成了懦弱無能的化身，千百年來備受指責。

其實，當時劉禪的投降確實有著無奈的現實性，劉禪在位後十年，蜀國老臣如蔣琬、費緯等消亡殆盡，蜀漢人才凋零，劉禪無法控制在外戍邊的姜維，而姜維連年征戰無功，靡費國力，致使蜀國日漸衰敗，一旦有外敵入侵便會土崩瓦解。涉險而來的鄧艾大軍，出現在成都平原上之後士氣大增，銳不可當，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勉強湊起一支部隊去抵擋鄧艾的進攻，卻在綿竹戰役中全軍覆沒，諸葛瞻父子二人壯烈殉國。在這種情況下，劉禪的抵抗只能是徒勞的，白白增加百姓的死亡。為此，愛民的劉禪選擇了出城投降。

劉禪為蜀漢百姓的安危不惜犧牲自己的聲名，百姓對他還是感恩的。考古發現，從南北朝直到五代時期，成都都保留有紀念劉禪的祠廟，其規模與武侯祠相當。畢竟，儘管正統史書中有成王敗寇的觀念，但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

那麼，劉禪有沒有過？當然有——寵信宦官黃皓，致使蜀漢政權重演了漢末宦官弄權的一幕，並最終加速了蜀漢政權的崩潰。對此，劉禪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劉禪對黃皓的寵信，在某種意義上，恰是劉禪過度仁愛的結果。更主要的是，黃皓只是壓垮蜀漢的最後一根稻草，即使沒有黃皓，蜀漢也會滅亡。畢竟，蜀漢政權和魏國之間，原本就強弱鮮明，更何況此消彼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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