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童們節日快樂，永遠天真，永遠熱愛做夢

『兒童節到了，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找到了許久之前的一篇小東西，裡面有些部分寫的是童年往事，一半以上的情節都是真實的，餘下不到一半的內容來源於真實。坦白地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過真正的童年，因此很多人一直活在內心的童年裡，活成了「巨童」。其實，巨童也沒什麼不好，比巨嬰好。巨童們，節日快樂，永遠天真，永遠熱愛做夢。』

在我幼年的時候，大概五歲以前，什麼都不懂，日子過得很平靜。尤其幸運的是，因為家裡捨不得花錢，所以一天幼兒園都沒上過，可以和其他沒人管的熊孩子們夜以繼日地玩耍。餓了就跑回家吃口涼饅頭片蘸麻醬白糖，渴了就隨便找個水龍頭喝自來水，累了就坐在大樹底下思考漫長的人生。

可能是缺乏管教的原因，我們十幾個熊孩子過得都很開心。日出而作（一聲），日落接著作。最受大家歡迎的活動是分撥打仗，手心手背，分而進擊。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石子遠襲，木棒近攻。到後來，我們甚至都常備自製冷兵器參戰，棍棒、盾牌、弓箭、各種流星錘。每天作完回家，就像撿回一條小命。作得久了，對生命過早地有了透徹的理解。戰鬥是最好的催熟劑。那時候，我們常坐在馬路牙子上，彼此相互深沉地說，人這一輩子，肯定也就這樣了。

在路人眼裡，我們是一群不可救藥的小蟑螂，沒人管沒人教，整日髒兮兮，生命力超級頑強，堪稱野生動物園編外成員。看到我們，有責任感的大人們就像看到了一群活蹦亂跳的社會問題。

我聽到他們說過各種各樣憤怒且無奈的話，比如，這長大了可怎麼得了，家庭教育太失敗，哪個學校敢要，將來都是社會負擔，這樣的一輩子都找不著媳婦兒……

某天上午，熊孩子中的一員從家裡偷來一包煙，大家紛紛拍著英雄的肩膀致以各種褒獎，並一致口頭投票推選他為當日輪值老大。在老大的組織下，我們假裝不經意地選了一個人流如織的路口，圍成一個完美的正圓。老大把煙分了，我們每人點上一根猛嘬。一時間路口煙霧繚繞，咳嗽聲此起彼伏，場面蔚為壯觀。

路過的大人們，有的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有的顯然驚呆了，我聽到不少人低聲說：一群小流氓。

我聽了很生氣，故意對著他們彈煙灰吐痰。心裡忿忿地想，流氓就流氓，為啥還加上個小。

也許是終於感到了一點點輿論壓力，當日輪值老大催促我們，快點抽。大家集中精神，你追我趕地認真嘬起來。我跟熊孩子們說，好多人都叫咱們小流氓，怎麼辦？他們紛紛抬頭，驚訝地看著我，誰說了？沒聽到呀。

我嚇了一跳，你們都聾啦？怪不得說吸煙有害健康。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到了上學的年齡。

我的小學是在另一個城市裡上的。我媽看了孟母三遷的典故，執意要給我換個環境，離那十幾個熊孩子盡量遠一點。於是，我就成了借讀生。

不過我媽很聰明，典故活學活用，只遷了我，她自己沒遷。我當然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在她裝模作樣申明大義的時候，我忍不住插話道，其實你不就是嫌我麻煩，想自己過得舒服一點嘛！家人皆驚。我媽忙說，我是想讓你姥姥好好管管你，再這麼混下去，你還不成了社會負擔。我也不示弱，算了吧你，騙子。

虛偽。我對他們大喊。他們嚇了一跳，這麼小的孩子哪兒學的那麼嚴重的詞兒。我爸一拍桌子，是得管管了，送走！

我在凌晨被送上火車，8個小時之後，就來到了姥姥家。

姥姥面容慈祥，身手不凡，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揍起我來融合了各門各派的風格，堪稱花樣百出。其中，她最趁手的兵器是把掃帚，舞起來虎虎生風，神鬼莫測，前後竟打斷過五六根。雜貨鋪賣掃帚的人對她說，您是我這麼多年見過最勤快的。

時日不多，我就被姥姥像搞衛生似的搞定了，從此改走賣乖路線，屢試不爽。

你看，人生就是如此簡單，一條路走不通，就假裝走另一條路。這一招不但讓我躲過了很多掃帚，在學校里也順風順水，每天主要的課業負擔就是接受各科老師的表揚。

丁一又考了第一名，真是釘在第一上了。數學老師每次這麼說了之後，都要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地哈哈大笑上三五分鐘，有時還能準確地壓到下課鈴聲。伴著鈴響，他悠哉悠哉地拎著課本和三角尺出門，人與笑聲漸行漸遠，很有意境。

我知道，多數老師其實心裡想的是，熊孩子們要都這麼聽話，得讓我少操多少心，瞧這一天天的，累都累死了。

班主任也很喜歡我。因為成績好，我總能被選中在周一全校大會上當升旗手。我在國旗杆底下莊重地拽繩子的時候，經常能聽到主席台上校領導們交頭接耳：又是張老師那個班的學生啊，張老師可真是有一套。有時候，我本性流露，也會故意讓有一套的張老師緊張緊張，繩子拽得忽快忽慢，忽而像是要降半旗，忽而像是要提前登頂。張老師捂著胸口，臉色起起落落。

可是，每年開學都是我最難熬的日子，因為要辦借讀手續。其過程十分麻煩，多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以折騰人為目的的阻礙，大部分借讀生最後都繳械投降轉回原籍，只有我，有從小在街頭巷尾戰鬥的底子，一直咬牙堅持。

到了五年級，學校終於要對我下逐客令。教務處主任和藹地對我說，有些事我們也不想的，何況你的學習成績又不錯，不過，我國有戶籍制度，回原籍上學有利於小升初，具體原因就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要不叫你家大人來。我說不用了，我家大人很忙的。

我轉身離開教務處的時候，主任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這孩子還好沒有又哭又鬧，要是尋死覓活的還真不好辦。

放學之後，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大人解釋我國的戶籍制度，只好打電話給我媽。她聽我說了沒兩句便要尋死覓活，嚇得我趕緊掛了。

那天我一直在街邊遊盪，為大人的世界感到迷惑——他們從來都活在矛盾中，白天虛偽，晚上委屈，他們描繪著一個世界，又在心裡推翻它，周而復始地折騰。走得累了，我找了個避風的牆角坐下來，心想，這可真夠沒意思的，非得用大人的方式活著嗎？評估了一夜，答案是，還得這麼活。

第二天一早，教務處主任和學校其他領導們都集中在操場上，仰望國旗。那一刻，我將國旗系在腰間，雙腿纏住旗杆，兩隻手一邊有節奏地揮舞一邊喊，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喊累了，就抱著旗杆休息一會兒，眺望藍天白雲和地面上的人群。有那麼一瞬間，我幻想自己是一隻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彩里穿行，然後慢慢落向大地，姿態優雅而和緩，最終沉入安逸的睡夢裡。

我血脈膨脹，心馳神往，慢慢放開手腳，做出舒展的姿勢，準備迎接一場美妙的墜亡。

當然，沒有什麼墜亡。我系了個死扣。再說，我有必要真跳下去嗎？只要像我媽那樣，做出尋死覓活的樣子不就行了嗎。形式永遠大於內容。

消防車來了，雲梯一點點升起來，好神奇。全校同學都被吸引住了，雲梯每伸出來一截，他們就集體鼓掌歡呼，大家心裡樂得不行，紛紛感嘆，要不是丁一，哪兒能看得到這麼精彩的場面。

消防員快升到我旁邊的時候，情節需要，我覺得有必要昏迷一下，於是閉眼假裝了好久，直到實在綳不住了才睜開。結果，消防員還在解那個死扣。

場面確實有點尷尬，圍觀的師生們耐不住寂寞，開始閑聊，消防員滿臉羞紅，最後只好直接把系國旗的繩子剪斷了。於是我像烈士一樣，身上裹著國旗，被抱回地面，又馬上被放上擔架送到醫院。

在醫院做完全身檢查，已經到了中午，我躺在病床上補覺，感覺舒服極了，真的，從沒那麼舒服過。陽光穿過窗欞，雪白的床單被曬得暖融融的，整個人就像快要融化在一團棉花里。半睡半醒之間，我想起了自己戰鬥的幼年，那時我就曾一遍遍幻想過，自己光榮負傷住進戰地醫院，漂亮的護士像一隻和平鴿，在病床間靈巧地穿梭，不時投來溫柔崇敬的目光……

正想著，樓道里響起一陣吵嚷，竟然活生生是我姥姥的聲音。這聲音如同晴天霹靂，我的額頭上瞬間冒出汗珠，陽光頓時就不溫暖了、床單也不雪白了、護士也不漂亮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經意瞟到病房牆角，那裡赫然放著一把木杆掃帚，簡直是一見驚心。

我迅速翻身下床，三步並作兩步，從窗戶溜了。

如果人生註定要有幾次逃離的話，那算是第一次。逃離若是發生在童年，順便就把童年帶走了。

不忍直視微信號：buren_zhishi

不忍和直視是兩種互補的姿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