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童年沒有父母，他們是「國家的孩子」

武漢救助管理站的孩子們，入站的時候就被告知從此就是「國家的孩子」。沒有父母的童年裡，他們與小夥伴和「叔叔阿姨」學習生活。這些孩子或被父母遺棄，或因為父母服刑，無人照料，因為父母的際遇，而有了與正常人迥異的人生。攝影/長江日報 任勇 騰訊新聞《活著》欄目出品

君君，16歲，武漢黃陂人，目前救助站年齡最大的女孩。相較其他孩子，她外表冷酷，說一不二，其他孩子多對她有幾分畏懼，但當我們提出想為她拍張照時，她露出了孩子特有的靦腆笑容。

君君於2012年9月14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她母親吸毒，未婚先孕生下她，卻不知父親是誰。在君君作業本的一篇日記里，她寫下了對母親的思念、被遺棄的不解。16歲的君君對外界已有懵懂的認知，她為了好身材而減肥，央求阿姨買好看的衣服，並迫切地想走出這裡，出去賺錢、生活、享受自由。

皮皮，14歲，武漢人，2012年6月3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第一次見到皮皮，他帶著墨鏡、口罩坐在課堂里，他愛笑，老師提的問題他能敏銳地做出回應。皮皮對母親吸毒後的樣子記憶猶新，他曾對救助站工作人員講述他在一家網吧的打工經歷：那時他八歲，吸毒的母親把他丟在一家網吧，給了100元就不知所蹤。在這家小小的網吧，他學會了打掃衛生自食其力，也通過網路看到了他年齡不該知曉的大量信息。

生長環境讓皮皮從小就喪失了讀書學習的動力，儘管他是救助站課堂里最聰慧的孩子之一，但14歲的年紀也只有小學五年級的知識水平。曾經救助站幾經溝通，終於成功讓皮皮去附近一所小學就讀。卻不想，一天學校就來電：孩子沒來學校，不見了。經過幾天找尋，救助站終於找到這個回到爺爺奶奶家的孩子。剛開頭的就讀計劃，就此中斷。

我們第一見到俊俊時，他正被罰站。老師告訴我們，他做了不好的事——教其他孩子從這裡逃跑。俊俊，10歲，武漢人，2017年2月8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俊俊父親70多歲，今年突發腦溢血病逝，母親系精神病患者，不知所蹤。

黃陂區救助站曾將俊俊送入當地愛心人士家中收養。但不久後，俊俊被送了回來。起因是俊俊的一個愛好——玩火。在學校時，他曾兩次把前排女學生辮子點著，最後還將養父母家門前的麥垛燒著。到如今，救助站工作人員會尤其當心，一定不將打火機、火柴盒等落下，生怕被俊俊玩耍。

天天（右），約13歲，籍貫不詳，因唐氏綜合症被父母遺棄街頭，康復治療時行動仍不協調。救助站孩子們的衣服都是統一採購的，天天總愛撕破衣服，常常剛穿的新衣就被撕成一條一條，讓救助站工作人員很傷腦筋。唐氏綜合征是最常見的染色體變異疾病，我國大約每20分鐘就有一位唐氏兒出生，每年約80~120萬「唐寶寶」降生，目前中國有100萬唐氏綜合症患者。

天天2014年7月30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如今仍不會說話。

舟舟，約12歲，籍貫不詳，因患唐氏綜合症，他被父母遺棄街頭，轉送至救助站。

2010年9月14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因長得像指揮家舟舟，他因此得名。剛進救助站時，舟舟行動不協調，不會說話，如今，在救助站接受康復治療後，已能正常交流。

壯壯，15歲，湖北仙桃人。他在我們面前懂事而少言，但救助站工作人員說，壯壯有自己的野心和「狠勁」。壯壯的父親在武漢做些小買賣，與妻子離異後再婚。繼母再產一子後，常年向壯壯施暴。9歲左右，父親將壯壯帶到武漢六渡橋一帶，壯壯玩了一會兒就發現父親不見了。流浪了一天一夜，終於有好心人幫他報了警。當警察帶著壯壯趕到漢口天門墩的「家」時，他的父親、繼母、弟弟都不見了。壯壯這才確信，爸爸不要自己了。

2011年8月31日，壯壯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在救助站里，前些年給每個孩子都找了一位愛心爸媽。一些幸運的孩子常常能迎來愛心爸媽的看望和禮物。工作人員說，壯壯的「運氣不太好」，愛心媽媽是位名校博士，卻一年偶爾來一次，這讓壯壯失落。他曾私下找到工作人員央求，想重新找個愛心媽媽，給自己更多關愛。

陽陽，15歲，四川人，2016年5月11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陽陽是救助站里少有父母均健在的。但父親再婚，他不願回家四處流浪，被送來救助站。

因為父母健在，救助站曾把陽陽送回四川老家達州，但不久後，陽陽回來了，他希望能呆到年滿16歲離開。救助站社會工作科科長張珺發現了陽陽的手工技能，有意請老師指點他做手工，陽陽都做得有模有樣，他們都希望著未來能憑藉手工技藝給陽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碧碧，約12歲，籍貫不詳。她看起來像個男孩，膽子卻特別小，第一次坐上康復室的鞦韆她嚇得一動不動，到現在她仍不敢獨自登上平衡車。

2013年7月8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碧碧智力有障礙，被父母遺棄。每天的康復練習，已經讓她開朗許多，行動也越來越正常。

喜羊羊，約11歲，籍貫不詳。喜羊羊愛吃糖，每次訓練完成後康復老師給她零食時，是她最開心的時刻。康復老師說，這些孩子最難習得的是分享，只要有零食一定哄搶，經過幾年的訓練，現在，他們已經學會與小夥伴分享珍愛的零食。

喜羊羊2014年7月3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自稱自己叫喜羊羊，後來工作人員發現她對《喜羊羊與灰太狼》情有獨鍾。

軒軒，自稱今年8歲，但他姑媽卻說他已經11歲，武漢人。他是7月早產兒，現在也還是個子小小的，讓人心疼。父親被強制戒毒，母親在服刑，唯一的姑奶奶不願再照顧他。軒軒後腦勺留著長長的小辮，他告訴大家，家人說了，這條辮子一定要留到長大。

軒軒2016年2月8日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工作人員到現在依然記得，軒軒第一次來時認真地對他們說，「阿姨，我會乖乖的」。

果果、歡歡姐弟，果果11歲，歡歡7歲，河南人。歡歡和果果是同父異母，父親曾三次結婚，首任妻子去世，第二任妻子生下果果後入獄，第三任妻子在武漢生下歡歡。

今年1月22日，姐弟倆被武漢市救助站收留。據了解，姐弟倆的父母是毒販，曾經生活條件優渥，不想東窗事發，父親被叛無期，母親被叛五年有期徒刑。家中有多套房產，卻無人敢代為處理。

果果歡歡被送入救助站後，果果因哮喘多次入院治療，歡歡常常尿床，得到了工作人員更多的照顧。

被「遺棄」的童年

撰稿/任勇 耿尕卓瑪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多少孩子在家長的護佑下享受著節日的快樂。

然而，在武漢，有一群這樣的孩子，他們與「叔叔阿姨」、小夥伴學習生活，自打他們來到這裡，就被告知，他們從此是「國家的孩子」了。

他們不是孤兒，有的孩子均父母健在，有的父母一方去世，他們有的是被惡意遺棄，而有的孩子，父母吸毒販毒正接受法律嚴懲，身邊親屬無人照料，實則被「遺棄」。

從去年冬起，我們多次前往武漢市救助管理站。生活在救助站未成年保護中心裡的孩子們，

他們多為父母惡意遺棄或是服刑人員的孩子，最小的3歲，最大的即將16歲，智力、肢體殘障的不佔少數，因為各種政策限制無法被福利院所收養。

在這個電子地圖不能搜索到的地方，這些孩子臉上有著與普通孩子無異的笑容與委屈，但他們確實又與普通孩子的生活有著諸多不同——

他們的名字可能是喜羊羊、馬桶哥這樣一些代號；除去室外的體育課，他們的生活半徑就在這座大樓之內；他們有著初中生的年紀，卻只有小學生的教育水平；年齡層次不齊的課堂中，總充斥著老師與學生之間的爭辯與玩笑……

這15年間，有一萬餘個孩子先後在救助站生活，能在走出這裡自力更生的孩子少之又少。據我們所知，只有兩個孩子的出路讓人欣慰，一個做了海員，一個進了塗料廠。

絕大多數孩子成年後走出這裡，或者沒有穩定職業，或者乾脆再被送回救助站。

經過數次探訪，我們在這些孩子身上看到某種複雜性：他們不善分享，看到零食會一哄而上，卻也害怕孤獨，當朝夕相處的夥伴被父母接走時，會喃喃說道「又走了」。他們會拿著火機點燃小夥伴的頭髮，或是做其他破壞行為，卻也會在日記本里偷偷寫下對拋棄自己母親的無盡思念。

天真卻世俗，懂事卻偏執，幼稚卻精明……這是一群特殊的孩子，卻也只是普通的孩子。因父母的際遇，他們有了迥然不同的人生，總讓人不免為他們的未來有些許擔憂。

湖北省民政廳統計，去年，全省救助流浪未成年人5680人次。根據民政部相關統計顯示，近半年，在全國共救助生活無著流浪未成年人達5.2萬人次。

今天是他們的節日，也祝願他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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