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為何要召集外媒，為個人私生活公開辯護？ | 短史記

文史 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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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938年，蔣介石夫婦在武漢合影

文 | 諶旭彬

近代以來，中國高層政治人物緋聞纏身者甚多，然公開出面闢謠者，卻惟有兩人。一為林彪。1966年5月，林曾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散發過一份讓與會者瞠目結舌的關於葉群婚前乃是處女的「證明」——

這尚只是一種「內部公開闢謠」。

①

另一位則是蔣介石。1944年7月5日，蔣、宋夫婦召集諸多國民政府高官及外國人士，舉行茶會。蔣在茶會上公開聲稱：「說我和一個女人有不正當關係，說我和一位護士有非法關係並且生了一個兒子」，乃是誣衊，「我和妻子的感情絕對純潔」——

這是一次面向國民政府高層和外國媒體記者的公開闢謠。

②

據蔣日記，此舉乃是與宋美齡商談後的結果。之所以選擇公開澄清，乃是認為：謠言雖對「個人人格之毀譽無足惜」，但卻能動搖「國家與軍民心理」；且已發展到向宋美齡投遞匿名信，並波及蔣經國的地步：

「妻近接匿名信甚多，其中皆言對余個人謠諑、誹謗之事，而惟有一函，察其語句文字，乃為英國[美]人之筆。此函不僅詆毀余個人，而乃涉及經、緯兩兒之品格，尤以對經兒之謠諑為甚，亦以其在渝有外遇，且已生育孳生，已為其外遇之母留養為言。可知此次蜚語，不僅發動於共黨，而且有英美人為之幫同，其用意非只毀滅我個人之信譽，且欲根本毀滅我全家。幸余妻自信甚篤，不為其陰謀所動，對余信仰益堅，使敵奸無所施其挑撥離間之技倆。」③

據學者楊天石考證，蔣的闢謠可信。蔣當日私生活檢點，不存在與其它女性的「非法關係」。

但關於謠言的來源，蔣的判斷並不準確，沒有資料顯示是延安方面製造了該謠言。而

最接近該謠言傳播脈絡源頭的，是美國駐華大使館秘書John S.Service（謝偉思）

——Service同時亦是在華史迪威集團中的得力人物。早在1944年5月10日，Service即已將蔣的緋聞當成實情，秘密報告給了美國國務院。

Service在報告中，如此陳述其彙報蔣的緋聞的理由：

「按通常情況來說，關於政府領導人私生活這種緋聞，不會被認為屬於政治報道的範疇。可是，在中國情況不是如此，與事情有關的人是一個獨裁者，他與他妻子家族之間的關係，在中國具有超乎一切的重要性。這種關係由於委員長與宋子文之間關係緊張已受到削弱。如果性格傲慢而又拘守宗教戒律的夫人與她的丈夫公開決裂，蔣氏王朝就會陷於分裂。」④

圖：1944年9月，美軍觀察組組長David Dean Barrett（左）與美國駐華大使館秘書John S.Service（右）在延安合影

顯然，Service對宋子文與宋美齡在政治立場上的巨大鴻溝缺乏認知，對宋氏家族之於中國前途的評估也誇大其詞——但這種誇大也許是刻意為之，

目的是進一步向國務院渲染蔣介石領導下的國民政府危機深重，即將垮台，以強化華盛頓用史迪威取代蔣介石掌控全部中國軍隊的決心。

Service報告中的措辭很值得玩味。

津津樂道「有一天，夫人走近委員長的卧室，發現床下有一雙高跟皮鞋，就從窗口丟了出去，並打中衛士的頭」之類情節的同時，又坦言「所有這些消息都可能不過是惡意的造謠」，轉而又說「我從未聽到任何人試圖否認這些消息，或者拒絕傳播這種醜聞」，「一些表面的跡象至少可以被解釋為委員長和夫人之間存在嚴重的緊張關係」……簡言之，

在沒有任何可靠證據的前提下，Service仍竭力希望以其微妙言辭，增加緋聞的說服力，以證明「（蔣介石）他的基督教信仰和新生活運動不過是口頭上的道德」，「他終將會成為一個舊式的『軍閥』」。

⑤

這份秘密報告，與稍後美國媒體對蔣介石緋聞的報道切入點——中國即將崩潰、蔣是偽基督徒、新生活運動是場鬧劇——幾乎完全吻合。若了解史迪威集團與美國媒體人之間的密切關係，自不難體會這種同步性的由來。自然，也更能理解，為何

蔣的闢謠茶會，除邀集政府要員外，余者皆是外國媒體記者及中外基督徒，更在闢謠會上重點談論了新生活運動和自己的宗教信仰。

⑥造謠、傳謠、闢謠，其針對性高度一致。

此前諸多緋聞，蔣皆不曾理睬，唯此番鄭重其事，攜宋美齡公開闢謠，個中緣故，正在於謠言背後，有如此深巨的政治陰謀——不但「美國朝野對我（蔣）個人生活之謠諑層出不窮」，且有美國背景的匿名人士不斷給宋美齡寫信挑撥，頗有故意刺激蔣、宋關係以促其早日決裂的嫌疑。

及至1945年，蔣已相當肯定美國人在此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日記中稱美國駐華大使館「謀我之陰狠，實有非人想像所能及者」，乃至懷疑「今春（1945年春）美國大使館之失火，其內容乃為滅絕其對我各種陰謀文書，故而故意縱火也。思之寒心。」⑦

圖：1944年9月，John S.Service（右一）等人在延安與周恩來等合影

注釋

①《林彪公開散發「處女證明」始末》，短史記第72期。②史迪威文件：《委員長在75位客人參加的會議上的講話》（胡佛檔案館藏）。轉引自楊天石《蔣介石的「婚外情」傳說》。③蔣介石日記，1944年7月4日，7月6日。轉引自楊天石《蔣介石的「婚外情」傳說》。④《在中國失掉的機會：美國前駐華外交官約翰·S·謝偉思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報告》，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9，P92-93。⑤同上，P93-95。⑥參見（台）《吳國楨傳》及（台）《王世傑日記》相關記述。⑦蔣介石日記：民國三十四年大事表，轉引自楊天石《蔣介石的「婚外情」傳說》。

附文

林彪散發「處女證明」始末

文 | 諶旭彬

1966年5月，林彪曾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散發過一份讓許多與會者瞠目結舌的「處女證明」。該證明全文如下：

「我證明：（一）葉群和我結婚時是純潔的處女。婚後一貫正派；（二）葉群與王實味、×××根本沒有戀愛過；（三）老虎、豆豆是我與葉群親生的子女；（四）嚴慰冰的反革命信，所談的一切全系造謠。」落款是：「林彪，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四日」。①

對該聲明之真假，部分學者尚存疑問。如余汝信曾採訪戚本禹，戚的答覆是「沒有見過這麼一個『證明書』。批陸時，發過一份材料，是陸夫人嚴慰冰寫的匿名信。」②但同樣與會的李雪峰、谷牧、劉志堅、王力等人，卻無不與戚本禹所言相反。據李雪峰說：

「我坐在第一排，對著主席台的左手。我的左邊是聶帥，右邊是彭真。我走進去，坐下看見桌上放一張文件，字有核桃大，我拿起看是林彪的手書，未看得很清楚，大致是說他證明……當我拿起來看林彪的手書，還未看明白，就聽聶帥拿著林彪手書，生氣地沖著主席台上的人說：『發這個做啥？收回！』……很快文件就回收了。」

谷牧與劉志堅的回憶相對簡短。谷牧說：

「我還看到林彪……恬不知恥地寫條子證明葉群是處女。」④

劉志堅說：

「會前在每個席位上放了一張林彪寫的複印件：『葉群是處女。林彪』。散會時有工作人員收走。」⑤

王力在其遺稿中，留下了對「處女證明」一事迄今最為詳盡的描述。據他回憶：

「陸定一早就受審查了，就是因為嚴慰冰寫匿名信的事。……彭真審查陸定一的結果，說陸確實不知道嚴寫匿名信，林彪很惱火。政治局會上林彪寫了一個條子，證明他和葉群結婚時葉群是處女。這個條子印出來發給到會人。陸定一發言沒有說幾句，林彪就質問：你為什麼要害我？我這人一直喜歡一點知識分子，對你陸定一我還是比較喜歡的，你為什麼干這麼壞的事，用意何在？陸定一說我確實不知道。林彪拍了桌子，說了髒話，說你們兩口子天天在床上□□，能不知道嗎？批判變成了鬧劇。」⑥

圖註：1967年5月1日，毛澤東、林彪參加首都革命群眾「五一節遊園會」

陸定一「文革」前曾任中宣部部長等職。嚴慰冰既是陸的妻子，也是陸的機要秘書。林彪的「處女證明」，針對的正是嚴慰冰的「匿名信」——這些信，據說用詞下流：

「信上說葉群在延安時跟陸定一好，林豆豆就是陸定一生的。林彪到哪裡信就到哪裡。這就涉及公安問題，一定是能夠掌握林彪的行蹤的人寫的，林彪到哪裡她都知道。經過偵破知道是嚴慰冰寫的。」⑦

按王力的說法，嚴慰冰寫匿名信的動機，並不複雜，乃是懷疑丈夫陸定一與葉群之間存在外遇。但匿名信頻頻寄出後，事情卻變複雜了。王力說：

「1965年中央決定要彭真審查陸定一，看是嚴慰冰單幹，還是有個夫妻店。要陸定一離開北京。陸定一到外地後，給嚴慰冰打電話都有人竊聽。」⑧

另據劉少奇夫人王光美晚年披露，此事還有一重鮮為人知的細節：

「嚴慰冰同志寫匿名信這件事，我原來一點也不知道。葉群固然很壞，但我覺得嚴慰冰同志採取這種方式實在不好，有問題可以向組織上反映嘛！而且，她反對葉群可又要把這事往別人頭上栽，這不是挑撥嗎？她在有的匿名信上署名『王光』，信里說"咱倆是同學，誰也知道誰"，還把發信地址故意寫作『按院胡同』。按院胡同是我母親辦的潔如託兒所的地址。這不是有意讓人以為寫信人是王光美嗎？我原先完全蒙在鼓裡，好幾年都不知道，一直到破案，才大吃一驚。」⑨

如此說可信，則劉少奇與王光美也被深度捲入了事件之中。至於一場桃色糾紛，內中究竟如何演變，最後終於成了一場政治鬥爭，尚有許多謎團未解。

注釋

①金春明：《「文化大革命」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P157。「×××」系原文，未知是何人。

②余汝信：《與戚本禹面對面》。③李雪峰：《我所知道的「文革」發動內情》，《百年潮》1998年第4期。④谷牧：《谷牧回憶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P224。⑤劉志堅：《風雨征程》，國防大學出版社1996，P241－242。⑥⑦⑧王力：《王力反思錄》，北星出版社2001，P391。⑨黃崢執筆：《王光美訪談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P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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