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集 水龍王
水龍王·百鬼集
文丨唐不純
聽說每年的上元節，只要將自己的心愿放在花燈里，花燈順著曲江順流而下，就能飄到曲水龍王宮裡。龍王是個熱心腸，一定會實現花燈里寫著的願望。
每年的上元節，是杜繁星最歡快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她能將自己一年來的心愿寫好，放在辛苦做好的花燈里，靜靜地等待著龍王將這些都一一實現。
她堅定不移的相信著，即便迄今為止，這個所謂的龍王一次也沒有實現過她的願望。
人就是這樣，即便現實殘酷到不會發生奇蹟，但心裡依舊有著一方明月，寄託希冀。
杜繁星需要這樣的希望，如果連這點兒希望都沒有了，那她真的同行屍走肉一般了。
但現實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壞，比方說她的姐姐杜皓月，是整個杜家唯一願意同她玩的人。
杜家的孩子多，但杜繁星從小就被教導「嫡庶有別」。自小，各個苑子里的孩子都爭先恐後的討好杜皓月，但凡有那麼點兒好東西，都要拿去同她分享。不為了別的，只不過是想沾一沾嫡女的好處。
杜家老爺是個很看重嫡庶之人，但可惜，正妻生了杜皓月之後，便因病過世。而杜老爺也一直沒有續弦，不過為了人丁興旺，又添了幾房。
孩子一多，家裡也熱鬧了起來。特別是每年的上元節，總是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杜繁星總是被其他孩子排擠在外，在他人眼裡，杜皓月就收她給的東西，就喜歡同她一起。這讓其他孩子眼紅，便會在沒人的時候打罵她幾句。
有時候杜繁星也恨，她恨她的娘親為何那麼早便走了。若是她娘親在世，因著同杜皓月娘親是好姊妹的緣故，即便不及杜皓月嫡女的身份，卻如何也不會到受人欺負的地步。
但正如她想的，也因了這點，杜老爺對杜繁星也確實比其他孩子好些。但也不過是好些，比起對杜皓月如掌上明珠般的寵愛，她還是差了許多。是以，這點好，並不是對她的開恩，而是招來更多的妒忌。
所以，杜繁星需要這麼一個希望，希望曲水龍王能看到她的花燈，實現她的願望。
上元節這天，街上比往常的更多人，路邊的燈籠也比尋常更久，燃到亥時。
因為亥時一過，曲水龍王便不再接收花燈了。
是以，一旦到了亥時，曲水邊上便很少看見人影，街邊的火燭也將熄未熄，徒留那遠去的盞盞花燈。
杜繁星早在幾天前便將花燈做好了，她手巧，做出來的花燈總是要比其他人的好看，甚至比街上小販賣的都好。
杜皓月總是喜歡來她房裡玩，順便跟著她做花燈。但她沒有杜繁星手巧，不是被針扎到，便是裁壞了紙。
每及此，杜繁星總是搖搖頭嘆息：「你本便不需要做這些個東西，何苦勞累自己？」
杜皓月在杜家就是天子驕子，她想要的只需要一句話，下人便巴巴給她送來。她若是想要花燈，尋鎮上最好的匠人做便是了。
杜繁星明白，她同杜皓月的命運，就像她們的名字一樣，一個是光芒奪目的月亮，一個是黯淡無光的星星。
似乎知道她所想一般，每當滿月之時，杜皓月總是會拉著她到庭院里賞月。那一輪明晃晃如圓盤一般的月亮掛在漆黑的天上，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可比起月亮來，杜皓月說她更喜歡星子：「星子微弱，但繁星合力，也抵得過皓月。」
她還說：「比起月亮的奪目，星子的微光更加親和，像夏夜雛田裡飛舞的點點螢火，美麗極了。」
杜繁星明白，杜皓月正用著她的方式在安慰她。她很感謝，便替她做了一個十分好看的花燈。
「你寫了什麼願望？」杜皓月拿著她做好的花燈正打算走，卻突然回過頭來問她。
「自然是希望往後的日子更好啦。」杜繁星笑答，又問：「你呢？」
「不告訴你！」說著，杜皓月蹦蹦跳跳地跑了。
杜繁星佯裝生氣，可當杜皓月走後，她便笑笑。杜皓月到底是單純，她不知道她在寫心愿時，杜繁星便瞧過了。
望夜空星月永相守。
杜繁星想著她寫的願望，嘴角不自覺上揚。她也是有人惦記的呀。
上元節的晚宴是除了除夕之外最為豐盛的，且需全家聚在一起，闔家歡樂，談天說地。
當晚宴結束後，杜繁星回到屋子時，發現自己正要拿出去放的花燈竟然壞了，看損壞的模樣便知是有人故意為之。
杜繁星捏著小小的拳頭，紅了眼睛。氣憤與委屈一涌而來，把她吞沒。
可到底是比尋常丫頭懂事，難過歸難過，但也不能沒了一年的盼頭啊。
於是她靜下心重新做了一個。但畢竟是個耗費時間的活，等做好之後已是亥時三刻。
但她不甘，趁夜拿著花燈跑至曲水邊，將那個載有心愿的花燈放入漆黑安靜的江水裡。
小小的花燈在水裡打了幾個轉便順著江水而下，她面上掛著淚，看著那在街燈映照下的成群花燈，已經離她很遠很遠。她的這盞花燈，就算是迎風趕去，也永遠不能同它們一道而去。
多像她啊。無論她做的多好，也永遠趕不上有娘親疼愛的孩子。
即便那些孩子欺負她，可她還是羨慕。羨慕即便沒有嫡女的身份，她們也一樣有人疼愛。
「繁星，在這個杜家，其實我和你才是一樣的人。」這是杜皓月對她說的一句話。
一樣，卻也不一樣。
他們只說亥時之後龍王便不再接收花燈，卻沒人同她說，龍王最厭惡不守信義之人。亥時之後不放花燈還好，若是放了，便要受到龍王的責罰。
杜繁星的花燈在寂靜的江水裡打了幾個轉便不動了，她在岸上著急地跳腳，聲音帶著哭腔：「好花燈，你快飄呀，飄呀。」
花燈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動了幾下。還不等她高興，河裡便出現了一個旋渦，而旋渦的中心是她的小小花燈。
河水掀起數丈高來，將那隻花燈徹底打下河底，也沖著岸邊的杜繁星而來。
「不守信的人都要死。」曲水龍王出現了。
他凌空抓起正要逃跑的杜繁星便往河裡塞，小姑娘被幾口河水嗆著了，暈了過去。
正當他帶著杜繁星要沉下曲江之時，身後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你站住！」
他回頭，看見一個怯懦懦的小姑娘站在岸上，這姑娘的模樣同他手裡的這個有些相似。於是他問：「怎麼？你也要來送死？」
杜皓月鼓起勇氣：「你放了她！」
他站在水中央眯著眼看著她：「我放了她你跟我走么？」
「我……跟你走你就會放了她？」杜皓月好看的眸子望著他。
他被眼前這個小姑娘可愛的模樣熄滅了一些怒氣，頗為難得地同她道：「是啊，河裡飄著的只有一盞花燈，我只要抓一個人就行。」
「好，那我跟你走，你放了她。」杜皓月撞著膽子說。
他越看這姑娘便越順眼，心下不忍：「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既然你千般護她，若是她醒來也能像你願意替她而死這般，今日之事我權當沒發生過，如何？」
「一言為定！」杜皓月得意極了，她想這龍王今日的算盤可是打錯了。
接著，龍王將佯裝昏迷的杜皓月抓在手裡，凌空一掌擊向岸上躺著的杜繁星。這一掌將杜繁星胸腔里的水擊出，她咳嗽了兩聲，抬頭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立於水中央的龍王。
「那是……皓月？」她喃喃。
「我今日只抓一人，不過，你應該最清楚，究竟是誰更應該跟我走。」龍王道，「你若是跟我走，我便放了她，如何？」
杜繁星猶豫了，她抬著堅定道：「我不能死。」
「為何？」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娘親早年便死了，為了她我要好好地活在這個人世。」說著，她便逃開了。
手有些顫抖，他低頭看，原是那姑娘在哭泣。
他似安慰道：「這人間哪裡好？不如你同我一起在水底下生活吧，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痛快極了。」
「去龍宮么？」
「龍宮？我可不是什麼龍王，你知道水鬼么，我就是水鬼。」
次日一早，有來岸邊浣紗的婦人發現河中的屍體，急忙報官。死者正是杜家嫡女杜皓月，杜家頓時一片縞素，杜老爺更是傷斷了腸。
杜繁星放了這麼多年的花燈，她的願望頭一次實現了。她一臉乖巧，面容慟坳替杜老爺擦淚：「爹，你還有我啊。」
杜老爺老年喪愛女，聽得這麼一聲，又見她同皓月有幾分相像，此後便把對杜皓月的寵愛分給了她。
那小小的花燈被水鬼打下河底之後又頑強地冒出了頭，順著河水流向遠方。杜皓月是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尋到這個花燈的，她摘下花燈里的信箋，上面赫然寫著：望月亮永遠消失。
此後，杜繁星便再也不敢到有水的地方行走了，因為她害怕，害怕被水鬼拖下水去做替死鬼。
這已經是她這個月來第九次被人從河裡救上來了。
完
和風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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