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楝樹

春天的風很大，傍晚的時候，那一陣大風吹得人眼睛裡、牙齒上澀澀難忍，低頭趕路的時候，卻不知為何又從哪裡傳來一種微苦的植物似的味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楝樹。不知為何，在這黃昏大風的異鄉，在灰塵飛舞的春天，我想起與此時此地都沒有關聯的一種樹。不，並不是沒有關聯，一定是那一種味道勾起了我對楝樹的聯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世間就有了楝樹，春天裡，別的樹種植物都早已活泛起來，可是它們從不著急，非要等到足夠的時間，沐浴過足夠多的春雨，在某一個細風掠過的夜晚偷偷地伸出了嫩芽，而那嫩芽的身旁，還有著去年未落的種子。

老院子里有三棵楝樹，夏天的傍晚，奶奶搬了椅子，抬了軟床，在楝樹下，一邊躺著，一邊搖著蒲扇，妹妹給她撓撓背，她就出謎語我們猜：小猴小猴，關門露頭。是什麼呀？

「我知道我知道，」妹妹搶著說，「是扣子！」

「哦。小二真聰明。猜對了！」

「再說一個，再說一個！」妹妹興奮得很。

「那就再說一個。」奶奶微微側著頭，「哎喲，這裡，這裡。快抓抓。」

妹妹就忙不迭地把奶奶的背抓來抓去。

「南邊來了一群鵝，撲啦撲啦都下河，小二說，是什麼？」

妹妹不知道，我可知道。這是餃子。其實呀，這樣的謎語都猜過多少回了，怎麼樣也能記得住，只有妹妹，年紀小，三天兩頭就忘了。

「為什麼是餃子呀？」妹妹說。

「你看，一個一個的餃子像不像小鵝呀？」奶奶用扇子拍拍妹妹的頭。

這樣的夜晚，風輕輕的，有時吹動楝樹的葉子，沙沙地響。樹下，牆根，胡同里，不知道什麼蟲子在叫。奶奶陪著我們，這樣說那樣說，就到了八九點鐘。沒有電視機，沒有電風扇，就只好在院子里送一送夏日白天的暑氣。

「好了好了，最後一個謎語了。青搭啦，黃搭啦，都不搭啦了它還搭啦，猜猜看是什麼？」奶奶一邊收拾軟床，一邊說。

這下可把我們倆難倒了。猜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最後妹妹一邊搖晃著胳膊，一邊撒嬌，央求著奶奶要告訴我們答案。

「咱這院里就有。抬頭看看。」

「星星！」妹妹一抬頭就看見滿天的星星，眨呀眨呀的。

「笨死了，怎麼會是星星！」我咕噥了一句。

妹妹朝我翻白眼。

「哎呦，兩個笨丫頭，楝棗子嘛！」奶奶說，「好了，好了。睡覺去吧。」

可不就是楝棗子！春風吹青了的時候，它掛在枝頭，秋風吹黃了的時候，它還掛在枝頭，等到冬天，樹葉落光了，萬物停止了生長，冬天將它覆上一層白白的雪，它還掛在枝頭。直到第二年，青的楝棗子再長出來，它才慢慢地落，一直落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

院子中的楝樹已經老了，春天來的時候青的葉子、紫色的花和淡黃乾枯的楝棗子一併掛在枝頭，可是奶奶已經不在了。

夏天的傍晚，風漸漸地起來了，楝樹的枝丫搖晃，楝棗偶爾掉下來一顆，可是奶奶已經不在了，那樣聽過多遍的謎語也再沒有人講給我們聽了。

書名：你好，舊時光

作者：西洲

出 版 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定價：￥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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