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禪：苦與禪的修為人生

戊戌（1899）年十一月三十日，一個男嬰誕生於山東省高唐縣李奇庄的一個貧苦農家，取名英傑，字超三，後改名英，字勵公。他便是後來的書畫大師李苦禪先生。他自幼對繪畫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1922年時年23歲，考入國立北京美術學校西畫系，為了生活，李苦禪白天勤於學習，晚上當駱駝祥子，拉洋車當司機。有一位同學了解他的現狀，送他一個名字「苦禪」。

李苦禪對此欣然接受，並說：「名之固當，名之固當！」常有人說，人生就像一杯茶，不可能苦一輩子，但是會苦一下子。李苦禪是一杯苦了一輩子的茶。

李苦禪-雄鷹圖軸》50x82cm

亂世錚錚傲骨

提起李苦禪，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畫，可是回望抗戰歲月，京華遍地英雄輩出的亂世，李苦禪也是一身傲骨的錚錚硬漢。

李苦禪 《芭蕉雙鳥》100x46cm

1937年，日本佔領北平，李苦禪積极參与救國運動。他想有一個和平美好的國家，可以讓他專心作畫。他的畫室也成為各路抗戰義士的避風港。日本侵略者比時下流行的抗日劇要精明太多，覺察到李苦禪畫室中的秘密，請他去日本憲兵隊的紅樓監獄「喝茶」。在獄中，李苦禪享受著「吃喝有座」的待遇，比如說喝辣椒水，坐老虎凳。面對酷刑，李苦禪高唱《正氣歌》，絕不招供。

抗日結束後，在徐悲鴻推薦下，李苦禪被聘為北平國立藝專教授（中央美術學院）。這是中國第一所的國立美術教育學府，引進了當時最先進的西方教育體制。李苦禪所在的西畫系有一些來自法國、捷克斯洛伐克等國的教師，所以講授的都是正規西畫教育。徐悲鴻留法後，李苦禪始終沒有忘記徐悲鴻出國之前跟自己講過，要藉助西畫一些好的東西來改造中國畫。於是，李苦禪決定要拜一位國畫老師，深入學習傳統繪畫。他把北京的名畫家都濾了一遍，比過篩子還細，發現有一個歲數最大的「北漂」。

李苦禪 《荷花》 99x131cm

師承齊白石

這位湖南湘潭的木匠北漂畫家齊白石，名聲尚微。他發現這位老師的畫既有傳統中國文人畫的長處，又有自己的特點，而且又了解到這位老人家出身貧寒，所以決定拜師齊白石。

齊白石知道他是可造之材。值得一提的是，在當時，齊白石名氣並不大，找工作都需要徐悲鴻推薦。拜齊白石為師，並不是鍍金捷徑。李苦禪是山東人，性情率直，他拜齊白石為師的原因是：「人有人格，畫有畫格，正是我師。」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1923年，李苦禪24歲，正式成為齊白石的開山大弟子。

李苦禪 《花卉》 45x32cm

受到齊白石的影響，李苦禪對中國寫意畫下了一個最簡明扼要的定義：用書法的筆觸，寫出意象的繪畫，這就是寫意畫。一定要有書法的根底，它才能有過程的美。然而中國寫意審美不是僅僅在寫意畫和書法藝術里，他認為中國人對於造型的審美主流是欣賞意象，而並不欣賞表象，只是佩服表象。李苦禪講中國文化博大深厚，只會畫畫是小道，因為比畫高的是書法，比書畫高的是古典文學，比古典文學再高的是古典音樂，比古典音樂再高的是無弦之琴、無聲之樂，再高的是老莊禪易儒。反過來說有上面幾層的文化修養，文化底蘊就厚，所以他強調全面的修養，秉承了儒家的思想精髓，培養通才，需要通學。

此外，李苦禪還是第一位把京劇引進最高美術學府杭州國立藝專的大師。他說京劇是活動的意象，寫意畫是凝固的意象，不懂得京戲就畫不好寫意畫。在他的課上，幾乎三分之一的例子總要用京戲來比喻，唱念坐打，手眼身法步。

李苦禪一生歷經八年抗戰，名不見報章。三年內戰又無心作畫。新中國成立後，李苦禪一直被組織列為「思想落後不宜宣傳」的畫家。新中國更需要思想健康，政治傾向正確的同志。讓人嘆息的是，李苦禪也並沒有見到一個和平美好的國家。十年文革又是災難重重。這長達三十八年的風雨，讓李苦禪成為被冷落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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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禪 《花鳥樹石圖卷》

大器晚成，老來得運

文革後，有文章稱李苦禪是「大器晚成，老來得運」，文化部批准的悼詞中，稱呼他為「中國人民的美術教育家，當代傑出的書畫藝術家」。然而，這種表彰自然名副其實，但也有道歉與補償的成分，雖然這一切來晚了。

齊白石說他「來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間是無鬼神矣」。然而這一生，他的遭遇，比鬼神還要可怖。佛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而李苦禪一生之中經受的苦。對他的藝術成就而言，是一種損耗，而非進益。

李苦禪先生畫的鷹是極其動人心弦的，最生動的是鷹的眼睛，在他的筆下，鷹的眼睛稜角分明，洋溢著一種逼人的英武之氣。因此，李苦禪先生畫的鷹，被公認為是難得的畫中精品。

對於自己畫的鷹屬於精品之說，李苦禪先生卻並不滿足，他說：「畫有精品，有神品。精品可以功力得之，神品則功力不逮者固必不可得，而功力即具者亦不可必得。」李苦禪先生還說，神品是畫家在「意興所至，信手揮灑，心紙無間，筆墨契合，才情風發，妙造自然」的狀態下創作的，最為難得。先生認為創作出精品只是需要勤奮就行了，而若想創作出神品，除了勤奮之外，還需要靈感與靈性，因此，神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個人一生中也許會留下許多的精品，卻很難留下一件神品。畢竟，即使功力深厚的人，神品也是不可必得的。「不可必得」這四個字雖然簡單，卻說出了生命與藝術的最高境界。

李苦禪 《遠瞻》50x35cm

李苦禪晚年常作巨幅通屏。1980年，為人民大會堂西藏廳作巨幅《墨竹圖》、墨竹《勁節圖》。應邀任全國政協委員。參加《中國花鳥畫》、《苦禪畫鷹》和《苦禪寫意》三部科教影片的拍攝。12月6日，應邀赴香港舉辦「李苦禪、李燕父子書畫展」，並在港講學。1981年，被選為中國畫研究院委員。完成巨幅國畫《盛夏圖》。參加教學片《苦禪寫意》的拍攝。到灕江寫生作畫。

1983年，6月5日，與李燕（李苦禪之子）合作《哺幼圖》，李苦禪畫竹、石並題字。6月8日，應邀為日本長崎孔廟書寫儀門對聯：「至聖無域澤天下，盛德有范垂人間」。6月11日凌晨，因心臟病突發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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