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對父親說過「愛」呢

張紅建的攝影作品

我還沒有對父親說過「愛」呢

文 聞敬

一個中年男人，在台上演講，大概是為了給項目融資的事兒。演講中，他提起了自己的老父親，他說，這麼多年來，我還從來沒有對父親說過「愛」字。其實，我愛你，像愛我的孩子一樣的愛你。

等他演講完畢，主持人說：「今天給你一個機會！你可當面對你的父親說一聲我愛你了。」

他七十多歲的父親上了台，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緊緊地擁抱住了父親，那一刻，父親在他的懷裡，像是一個孩子，那一刻，高大魁梧的他則更像父親的父親。

或許是因為激動，或許，依然是說不出那三個字，從始致終，他並沒有對父親說「我愛你」。主持人問他的父親，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我以為父親會說：「我相信，我兒子一定行。」但是，父親是這樣說的：「我不管他成不成功，他努力了就行。」

四十多歲的人，從那個時代長起來的人，真得不擅長表達，特別是「愛」這個字，很多時候，是「愛你在心口難開」。

我也是一個不會表達愛的人。特別是父親，不要說愛字，就是很親熱的行為都沒有過，我甚至沒有去擁抱過父親，哪怕挽他的手臂。

其實，在我的心裡，對父親有很深的愛。

記得小時候，他帶我去很遠的地方趕集，回來的時候正是中午，他給我買了燒餅吃，而自己卻沒有捨得買，他說他不餓。

貪吃的我狼吞虎嗯地吃完了燒餅，走到半路上，嘴又饞了，父親便給了買了一包桔子味兒的餅乾，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那餅乾，一個個圓圓的，中間有一個洞，桔紅的顏色，一入口就酥了，還有一股濃濃的桔子味兒，那是我之前從未吃過的美味。

父親問我：「好吃嗎？」

我使勁點頭：「好吃！」

突然，我想起，我沒吃過，父親也應該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餅乾吧，我從袋子里拿出一塊來，往他的嘴裡送。

父親說：「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喜歡吃甜東西。」

怎麼可能不喜歡吃甜東西呢？我非常強硬得把一塊餅乾塞進他的嘴裡。他一邊嚼著一邊含乎著說：「你看看，你這孩子！」

然後，又說：「真香！」

我知道，他心裡美美得。其實我心裡也美美的。

那時，我已七八歲，能夠感覺出父親對我的好，在心裡，我想對父親說那個「愛」字。可是我說不出口。只能一塊接一塊，把餅乾硬往他的嘴裡塞。

我想父親也一定感受到了我的愛。因為他拒絕吃餅乾，卻又因為我把餅乾塞到他嘴裡而感到分外幸福。

在那麼長的歲月里，父親一直細水長流般的將愛輸送給我，下雨了他踏著泥濘去接我，外出求學，每一次都是他提著我的大提箱一次次送到車站，又一次次接回，只要我說愛吃什麼，他都會一一記下，想法弄來給我吃。

我的第一雙皮鞋是他帶著我買來的，我的第一塊手錶，也是他幫我挑的，我生病時，是他騎著自行車帶著我，頂風騎行好幾十公里去看病，我長大了上班、結婚生子，他又為我的工作、家庭和孩子操心，惦記著我的一切。

這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感到，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對他說愛，也不止一次地在心裡對他說愛，但我從來未曾表達過，從來開不了口。

可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對父親說那個「愛」字了。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大概是從懂得了回報與感恩開始吧！

慢慢地，我覺得，我開始無止境地惦記著他，就像他惦記我一樣。

我擔心他獨自外出不安全，我擔心他幹活兒累著，我擔心他身體不舒服抗著不說，我擔心他捨不得吃好的......

於是，與這些擔心同時而來的，就是我的嘮叨和行動。

他外出時，我打電話追問，沒完沒了地叮囑，嘮叨著他年紀大了不要那麼拚命幹活兒，身體哪裡不舒服一定不要忍著，看到他喜歡吃的東西，便會記著往家買，給他買新衣服穿，也願意坐下來聽他說些閑話兒，跟他念叨一些我的生活。

我還是沒有對他說愛，但突然，便覺得沒有必要糾結一個用口說了來的「愛」字了。因為我已經深深地明白，說一百個「愛」字，也比不上一個小小的行動。

我對他的愛，就在一點一滴里，一言一行里。我知道他感受的到。

當他歡天喜地吃著我買的東西時，當他一邊說我瞎花錢，一邊穿上我買的衣服說好看時，當他在別人面前誇獎孩子挺孝順時，我知道，這就是父親感受到的來自孩子的愛。

有時候，我會看到一些節目，在節日里為表達對父親或是母親的愛，組織給老人家洗腳的活動。我一直覺得那隻不過是作秀。

如果一次洗腳算得上真愛的話，那對父母的愛，也太簡單了。

我們這一代的人，不太善於表達「愛」，但是，人的心思，是何其敏感，不管你嘴上說與不說，你的行動里表現出來的，你的心裡洋溢出來的那份愛，對方一定可以感受的到。

我還沒對父親說過「愛」呢！

不過，這一點關係也沒有。

因為，我說與不說，他都知道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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