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醫生夜話︱印痕

最新 06-13

「哇！您就是姜醫生吧？找了很久，今天總算找到您了！」臨下班時，一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笑容滿面地走進了我的診室。

「嗯，是的，請坐，今天是來找我看病的嗎？」我對他沒什麼印象，應該是一個新病人吧。

「是的是的」，他顯得很興奮，「姜醫生鼎鼎大名響徹上海，今天特意請您幫我解決一下我的疑難病。費了好大的勁兒，今天總算找到了，沒想到姜醫生還挺年輕的，我還以為是個老先生呢。」

「哦，是嗎......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是哪位朋友介紹的？」我有些疑惑。姜醫生我還是頗有自知之明，勉強有一點小的醫名，也主要存在於患者和朋友間的口耳相傳之中，至於「鼎鼎大名響徹上海」，那絕對是沒有的。他這樣說，我著實小激動了一下下，但很快就清醒了，更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您對名醫祝味菊先生很有研究，是他的傳人，您寫的書和文章我都看過了，佩服佩服！」

莫非是醫界同道？我吃了一驚，一般碰到同道，看病和交流的難度往往會提高很多，說話更要注意了：「哦，你過獎了，我不過是一個鄉野村醫，看看病讀讀書，自得其樂而已。祝味菊先生是我佩服的名醫，有研究不敢當，不過對他的學習倒確實下了一番功夫。」

「您太謙虛了！」他坐下來，平定了一下情緒，遞給我一張名片：「我姓魏，叫我老魏就行，在銀行工作，中醫愛好者，自學中醫大概7、8年了。」這時我仔細的打量起他來，40歲上下，中等身材，白頭髮已不少，面色偏黯，雖然在笑，但皺起的眉頭卻透露出他並不開朗，並一定有心事。

「自學中醫，不容易啊，那麼你都讀了哪些書呢？」我好奇地問道。

「起初是得了這個病，東看西看的看不好，然後我開始讀中醫書，很感興趣，就一發不可收了。最早看的是《思考中醫》，後來看了黃元御，金元四大家，近代名老中醫的書基本都翻看過，也參加了幾期中醫培訓班，覺得中醫才是自己真正的愛好，真後悔當初沒學中醫。」我很吃驚地聽著，心想這個中醫愛好者可不一般啊，竟然讀了這麼多的書。

「我得的這個病，四處找人看，自己也開藥吃，效果都不大。上海灘有名的中醫都找遍啦，丁氏內科、何氏內科……上海市名中醫前後看了十幾個，甚至國醫大師也看過，都不行。就是以前看到個火神派的方子，吃了葯好像有點效果，但上火太厲害就沒看下去。後來又讀祝味菊先生的書，覺得他的經驗應該能看好我的病，找到了您寫的研究論文，就這樣一路找到了您。」

聽了這個曲折的故事，我有點被打動：「好吧，那我們有空再交流，先看病，我儘力幫你看好。」

他的病情主要是上腹部有一個腫塊，用力摸可以摸到，大概半個拳頭大小，光滑可移動，胃鏡等檢查並無異常發現。平時胃脘部時有發熱燒心等不適，但這個感覺難以描述，怕喝冷水。舌質偏紅，苔薄白，脈象細滑略弦。

綜合分析，我決定先從寒熱互結的痞證來論治，以半夏瀉心湯為底方，同時加用了四君子湯、逍遙散等。看診結束，他高高興興地拿著藥方走出了診室。

「行醫多年，這樣的中醫愛好者還是第一次碰到，希望這次治療能有效果」，時間已不早，我一邊想著一邊準備換衣服下班。沒想到，幾分鐘後，他又推門進來，這次卻是板著個臉：「姜醫生啊，我想如果沒記錯的話，祝味菊先生應該是擅長溫潛法吧？」

「是的，溫潛法是他的主要學術思想之一」，我回答道。

「可是，你給我開的處方，在哪裡用到了溫潛法？」他在質問我，房間里的空氣也似乎凝固住。

「為什麼一定要用？你的病情根本不需要！確實他擅長用這個方法，但這一招只是擅長用，絕不是對所有人都用，更不是濫用！」我的情緒也有點激動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過了一會，搖了搖頭，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診室。很顯然，在他眼裡，姜醫生是個冒牌的傳人，就是因為沒按他心裡認可的那樣去開藥，所以就是冒牌的。

可想而知，他不可能吃我開的這個藥方，當然以後我再沒有見過他，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看了那麼多名醫，卻沒有任何效果。

我的心情極度鬱悶，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著。

中醫學博大精深，歷史上確實產生了一些流派，但是，學習了某個流派，是不是一定要用這個流派成名的絕技看病，才算是這個流派的人呢？以至於不管病人的具體情況，不去辨證論治，對每個病人都用這麼一招？治病救人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要真的變成這樣，那豈不是中醫學莫大的悲哀嗎！

不知不覺走到家附近的菜場，門口有一個賣膏藥的，穿著件髒兮兮的衣服，周圍圍了一圈人。他正拿著膏藥幫人貼在患病的部位。

「這膏藥能治什麼病啊？」人群里一個老人問道。

「什麼病都能治，腰腿痛、關節炎、頸椎病、咳嗽、哮喘、高血壓都能好，是祖傳的秘方」，賣葯人答道。

「真的，我的腿疼去大醫院看了都沒看好，貼了兩次就好多了。」一個看起來不像是「托」的中年婦女答道，並撩起了她的褲管，陽光下，青紫色的膏藥痕迹歷歷在目。「這是一個禮拜前貼的，到現在還紫著呢，這膏藥勁兒可真大。」

看到這醒目的印痕，我不由得感慨道：「身上的印痕這麼久都沒淡去，那麼印在某些人心裡的痕迹呢？真不知道還有沒有消退的那一天......」

Tips

祝味菊（1884－1951），浙江紹興人，著名中醫學家，著有《傷寒質難》一書，推薦所有中醫學習者都要讀一讀。「溫潛法」是指溫陽葯附子和磁石、龍骨、牡蠣等潛降葯同用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