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養我長大，我卻不能陪你到老

打電話回家，母親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於是改打父親的電話。一如從前，歷時不到一分鐘，三言兩語就把我打發了，大致表達了三個意思，一是交代母親的去處，二是交代家裡一切安好，三是問我好不好。

劉墉的《一生能有多少愛》里說過這麼一句話：「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但我覺得父親前世一定是我的借主，欠了我很多很多的錢，以至於到了今世，都覺得我是個討債的。

小時候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個霸道不講理的家長，因為無論什麼事，做小孩子的都不能提出異議。那時候我常常抬著天真的小腦袋問「大人就沒有錯的時候嗎」，當然，說這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當哥哥弟弟、表哥表姐都拿父親的話當「聖旨」的時候，我卻固執的挑戰著他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威，後果就是我永遠都是那個挨熊的倒霉孩子。

但，我卻對他的「我看你比兒子重要」這句話深信不疑。

幾年前表姐去濟南旅遊，我們兩個曾經提及到小時候，表姐說很是羨慕我有個好父親，事事都順著我，特別是上學這件事上。

在90年代的農村，打工風盛行。當時跟我同齡的很多女孩子初中沒畢業就去了青島、廣州等城市打工。當我還在每月找家人要生活費要學雜費的時候，她們已經開始月月往家裡匯錢了。記得，那些大娘嬸嬸，街坊鄰居在一起嘮嗑的時候，多談論的是誰家女兒給家裡打了多少錢，誰家女兒給父母買了什麼衣服。

而我父親，則常常跟我開玩笑說「閨女，你哪天不想上學了告訴我，我去鎮上請你吃大席。」雖是玩笑，但我卻很是忐忑，畢竟我的生殺大權在他手裡。

初三那年，有次，鄰家一位叔叔在我家吃飯，飯桌上大談特談養閨女之道，并力勸父親讓我跟他閨女一起去青島打工。我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吃著飯，極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只是那個叔叔好沒眼力神，父親都已經一再表態說，這事得看我自己的態度，他還是繼續拿出來他那套重男輕女的理論來套公式。

最終，我忍無可忍，小宇宙終於爆發，那頓飯讓人吃的很不痛快。自那以後，我就很少看到那個叔叔來我家吃飯了。而他走後，父親覺得我發火很是莫名其妙，他說「我又沒說不讓你上學的事情，你急什麼？」對啊，我急什麼，我們家不是我最重要嗎？

其實，父親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而且作為家裡唯一的兒子，有點被嬌寵壞了。也許是因為當時年輕，身上有一些惡習，比如打牌，喝酒，而這些往往也是家庭矛盾爆發的導火索。

雖然父親愛喝酒，但我一直覺得他酒量一般，要不然怎麼那麼容易醉呢？通常情況下，他但凡醉了，回家肯定是被母親一頓狂批，雖然他心情不悅，但卻理虧，也只能很無趣的去睡覺。

有次周末下午，父親不知道又跑哪裡喝酒去了。回來自然免不了被母親一陣責怪，完全沒有危機感的我又多嘴加了幾把柴火，結果有氣沒地方出的父親把火都撒我身上了。一擺手，告訴我說「滾」，然後我就很自覺的摔門而出了。

結果，沒走多遠，父親就搖搖晃晃的追了出來，尚有意識的他追上我說「把剪子給我」。其實，定是他誤會了，他回家的時候，我正拿著剪子在那剪煙盒上的牡丹花，他讓我「滾」，我自然是換個地方繼續把我未剪完的貼畫剪完。他模糊的意識里，可能認為我會不悅的自傷或者傷人，只是，這真的是多慮了。不過，這事被我記了很多年，直到現在。

父親的多慮還不止這些。我高考那年，因為考的不是很理想，於是跟著表姨去縣城裡住了幾天。那幾日，我跟著表姨在堂舅舅跟另外一個表姨家裡來回穿梭，我每到一處地方，他的電話準會在我之前已經到了。就好像，一不小心我就會離家出走般。

大二那年，因為春節我們拌了一次嘴，我有口無心的跟母親說，我不要在家看見這老頭了，我要去泰安的二姑家住上一段日子。話畢，我就去睡覺了，然而父親卻睡不著了，他連夜把已經結婚了的兒子們都喊了過來，商量到底是哥哥送我去，還是弟弟送我去。其實，我那只是氣話，我根本沒有真的想去泰安。但，最終我還是去了，因為我二姑也被電話通知了。

我嫂子說，在我們家我才是真正的「大小姐」，什麼心都不用操，什麼事都不用干。她說這話的感覺酸溜溜的，但這卻真的是事實。小時候我還跟著幹些輕快的農活，大了以後，這些活基本跟我無緣，甚至我都找不到我家地頭在哪。

去年中秋節回家，母親要去地里拾棉花，我吵吵著跟去了。等到快黑天的時候，父親從外邊回來去接我們，看到我也在，就問母親到「她怎麼在這裡？」那感覺就好像爹是親爹，娘是後娘般。

我解釋說是我自己要來的，父親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我給你安排的活都是最好的，在家看孩子多好，還曬不著。地里那麼熱，棉花枝子掛你臉怎麼辦？手上起倒刺了怎麼辦？」我感覺有點好笑，就好像小時候我沒有干過這些活一樣，但我卻真的笑不出來。

其實，父親已經不再年輕。第一次感覺父親老了，是他還沒有確診是股骨頭壞死的那年。那一年，我剛好放假回家，聽他模糊的說著醫生的推斷，於是便決定帶他去縣醫院檢查。在醫院，我一個人跑前跑後的帶他挂號、拍片子、等結果、拿葯，一如當年我生病，他帶我打針一樣。那時候，無意間瞥見他頭上若隱若現的白髮，以及不再挺拔的脊背，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很是疼。

也就是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的父親已經老了。而這些年，雖然他不說，我也是知道的，他是很想我回家的，只是一次次的口是心非，把原該收緊的風箏線再次放長，讓我繼續折騰。而且，我也知道，很多次，他欲言又止，甚至電話里都不願意跟我多做糾纏，是因為他很在乎我的情緒，生怕自己一句話說錯，又惹我不高興了。

有那麼一句話說，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但此時此刻，我只能對著遙遠的故鄉，對我的父母說句對不起，雖然你養我長大了，我卻不能陪你到老，你見證了我成長的每一個瞬間，我卻缺席了你老去的每一個過程。

但，就像你愛我般，我是一直一直都愛著你的。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我一直都明白，愛一直在我身邊不遠處，我從來未被家真正拋棄過。

致不久即將到來的父親節：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父親，也獻給天下所有的父親，惟願天下父母健康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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