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草原歌曲，我的心中故事

作者/郭曉楓

請讓光陰倒回。

比如從我第一次看電視開始，應該是1982年，在漫長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每天晚上六點五十五分，內蒙古電視台會準時播放一支我說不上名卻非常好聽的曲子，那台十二英吋的「天鵝牌」黑白電視機呈現出一匹白色的駿馬。由遠及近，由小變大，越來越生動，等到馬的形象大到要擠滿電視屏幕時，曲子正好結束，然後是節目預告。

那匹白馬，父親早告訴過我，是內蒙古博物館正門之上的白馬雕塑。至於那支悠揚動聽的曲子，我一直不得其名，但並不妨礙我喜歡，覺得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一聽到，我就感覺自己騎著駿馬在草原上飛奔，這大概多半是受畫面中那匹白馬的影響吧？

直到2005年冬，我給自己買的「紐曼」MP3（256mb）下載歌曲時，才知道聽了十多年的曲子有個漂亮的名字——《草原晨曲》，這應該是我平生最早聽到也是聽的最久的一首草原曲子。我還不知道的是，從1983年到2005年的二十多年中，與我家僅一牆之隔的烏蘭牧騎竟是全國成立最早的，在夏天，幾乎天天能聽到排練時傳出的蒙語歌聲和拉馬頭琴的聲音，我卻始終無動於衷，從未跑進去仔細聆聽，白白守了一座近水樓台。

但聽到的第二首草原歌曲也還清楚地記著。1984年上小學一年級，每到音樂課，班裡就有三位女生（王慧、林艷、張海燕）給我們合唱：「遼闊草原，美麗山崗，親親牛和羊……」以我八歲的年齡，只愛聽其中朗朗上口的曲調，似乎比當時流行的《小草》好聽得多。

除此之外，兒時有關草原歌曲的記憶，蕩然無存。直到工作前，我都沉醉在前赴後繼到來的一批批不同曲風的流行歌曲中：西北風、搖滾風、港颱風、內地民謠風……只記得1994年前後，騰格爾的《蒙古人》狠狠地火了一把，但這首歌，好聽卻不好唱，沒多久便忘記。

不愧是草原，不愧是草原歌曲，它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我告別年少的膚淺，等我來聽來唱，也來愛。

工作後，每逢文藝匯演，總有蒙古族舞蹈，十幾個十幾歲的花季女生身穿艷麗的蒙古袍子，婀娜地在台上表演頂碗舞，背景音樂多是李娜唱的《克魯倫河》。坐在台下，李娜那寬廣的音域彷彿讓我置身於無邊草原的美麗河畔，感覺，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滋生起來。

同在一個單位的趙永華，年長我五歲，蒙古族但不會說蒙語，近一米九的大個子，走到哪兒都很扎眼，大夥稱他「大趙」，他人緣極好。在學校教計算機，校外還搞副業。大趙媳婦在學校代班主任，我們是工作搭檔，工作之初，我每天到校比學生還早，大趙也早早地陪著媳婦到了學校，於是我倆先在操場跑幾圈，再一起到校外喝茶。冬天，天亮得晚，我們喝完茶，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天才吞吞吐吐地放亮。

寒來暑往，2002年暑假，大趙夫妻倆遠調浙江的消息不脛而走。臨別前的一個下午，坐在操場上，我們聊了許多。夕陽西下，各自道出的「珍重」卻阻止不了離別的到來，蒙古族的大趙，即將遠離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到那遙遠又陌生的太湖邊去了！

大趙在2002年下半年給我發過幾封郵件，字裡行間的思鄉之情太濃太濃，胡馬依北風，這話一點不差。那年臨近元旦，大趙在發給我的郵件里說，學校舉行文藝匯演，有一個班的節目居然是蒙古族舞蹈，負責音響的他在後台一放那首《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眼淚就洶湧奔流，想著半年來的不適，他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回草原。

看到此處，心忽的緊了一下，有些憋悶，我想像大趙怎樣地思鄉：喝不上地道純正的奶茶，吃不上手把肉羊血腸，聽不到鄉音，太湖再美，又怎比家鄉的錫林河？從網上搜出德德瑪的《美麗的草原我的家》，戴上耳機虔誠地聽，我承認，每一句歌詞直抵心扉，我相信，也能撫慰大趙急切的鄉思。

單位有個叫哈斯的同事，是美術老師，我們私交不錯，在一起住過一年。哈斯家在阿旗牧區，父親是地道的蒙古族，母親是當年的上海孤兒，但自幼就來了草原，別說是上海的家鄉話，就是漢語，一句也不會講，在草原無私博大的愛護下，成為了草原的孩子。

和哈斯住在一起，好處不僅在於可以吃到他從家裡帶來的風乾牛肉和奶豆腐，更在於哈斯愛唱蒙語歌曲。他唱的，我多未聽過，有些還是蒙古國歌曲。雖沒有專業訓練，但我發現，他們這個民族，天生就是唱歌的料，開口一唱，就是像模像樣的男中音，渾厚深沉，感覺成群的牛羊正從他的口中跑出。

哈斯唱，我在一邊安靜地聽，很默契。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但那個味兒，真是原汁。和哈斯住了一年，最遺憾是沒有和他學學蒙語。

大約從此時，對草原歌曲有了更深的愛戀。一方水土也養一方音樂，天地遼闊的草原，因之而起的每一首歌曲，無論歡喜傷悲，都如草原一般遼闊。

布仁巴雅爾、齊峰火的時候，我就一遍一遍地聽《天邊》、《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藍色的蒙古高原》等歌曲。05年夏天，在開始用MP3之前，我聽的最後一盤卡帶就是齊峰的專輯。下班後，兜里揣個隨身聽，從家出來，走向賽漢那早已退化的草原，永無休止的風肆意刮著，找不到一點抒情的感覺，邊走邊聽齊峰的歌唱，歌里的草原與眼前的草原有著天壤之別，我失望也神往著……

神往變成現實是兩年以後。2007年八月的一天，在藍旗草原，遊覽了元上都遺址。同在錫林郭勒，這裡得到太多的厚愛，一切形容草原的詩句也難以道出它十分之一的美麗。與家鄉的草原相比，「此大年也」，「此大知也」，自然，也是大美。當晚，在旅遊點的蒙古包里，吃肉喝酒之間，聽到了視你為貴賓的敬酒歌，俊朗的蒙族小伙，昂首闊步走來，嘴裡唱著悠長又悠揚的長調，先將潔白的哈達披在我肩上，再遞給一個我盛滿白酒的銀碗。朋友告訴我先用手指蘸三下，再彈三下，以示對天地的敬畏，然後一口喝下去。火熱的辣，從舌尖，流及全身。

《千古馬頌》是看過的，這部大型音樂舞蹈，是史詩一般的巨作，其中的歌曲自然難忘。但與之相比，曾在2009年七月中旬看過一場《天堂草原》的演出，那才是真正的視聽盛宴。內蒙古民族歌舞團精心編排，在全區巡演，錫林浩特站安排在新落成的蒙元文化劇院，免費觀看的票發到了學校。也許是宣傳工作不到位，我們學校只去了三個人，我是和媳婦一起去的。演出在八點開始，劇場基本坐滿。

在不到兩小時的演出里，我凝神屏息，一動不動，徹底被震撼：這是一部全景式反應蒙古族千年歷史的歌舞作品，吸引我的不僅是一流的表演藝術，不僅是先進的音效，不僅是第一次現場聽到的呼麥，更是千年草原的精魂——博大。坐在第三排座位，近距離觀看，跟著演員，我彷彿走進千年歷史的長河，不禁迷失在仙樂一般的曲調中。這樣的作品，看一次，夠回味一生！

四歲的女兒在夏天喜歡跟著唱車裡播放的《卓瑪》，略成調，稚嫩有趣。沒事時就逗她：「給唱一首草原歌曲吧。」小傢伙狡黠地說：「草原歌曲啊，那得到草原上才能唱。」聽得我一陣樂，但想想，似乎不無道理。近幾年的短途騎行，都是在草原腹地往返，一天二百公里，途中我多少次想要扯開嗓子嘶吼，感覺自己騎的不是車子，確乎是馬，在七月的綠野中，縱橫馳騁，毫無懸念地就闖入根本不設防的音樂境界……

作者/郭曉楓

編輯/北海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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