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亞深處的笑聲：喜歡逗你玩的貢拜人

貢拜族（Kombai）人住在樹屋裡，高懸於空中，似乎擁有現代人最流行的生活方式，但他們面對的是種族屠殺；他們是最後的食人族，儘管現在並沒有確鑿的是否依舊食人的報道。看似血腥，但與貢拜人接觸過的學者、探險家一致認為，他們是最友善好客和最幽默的部族之一。事實上，學者們無法清晰了解貢拜人真正習性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們的幽默感，這些人似乎永遠說著半真半假的冷笑話。

文 | 奧利弗·史帝德斯， 圖 | 弗雷德里克·拉得朗吉

樹屋

貢拜人通常會選擇一棵結實的榕樹，在它的橫枝上建一所牢固的房子。有些大屋子可以容納12個人，甚至更多。有時，貢拜人會用樹枝來支撐樹屋，另一些時候，他們索性選擇一些交錯生長的大樹，利用那裡現有的橫豎枝條架構房子。

建造樹屋時，先砍去樹頂，平整的禿頂樹榦就成了空中之屋的地板。然後他們用藤蔓把樹枝捆起來，建造屋子的立面；棕櫚樹葉則用於鋪設屋頂。

坐在自己樹屋上感受清風眺望遠方的貢拜族人

「你們為什麼要住在樹上？」我在貢拜人的幫助下建造自己的樹屋時問。這個問題在當時看來正合時宜，我將在自己的樹屋裡與貢拜人共同生活四個月。

「因為可以躲避敵對部落，尤其是阿斯馬特（Asmat）部落的攻擊。不過現在部落間的戰事越來越少了，我們只不過是喜歡而且有能耐把屋子建在樹上，你不用呆在泥濘或者沼澤里，高處的風景更好，還能感受清徐的微風。而且，蚊子飛不到那麼高。」

三周後，我擁有了自己的樹屋，離地20多米。並非所有的樹屋都高懸於半空，有些僅離地6米而已。貢拜人所說的高處的清風、景緻、遠離泥濘、沒有阿斯馬特族人的威脅等等，都得到了證實。「但這兒依然有蚊子。」我盡量漫不經心地跟貢拜人提起這件事，讓自己不至於太像一個愛抱怨的外來者。聽罷此言，和我坐在一塊兒的5位貢拜人捧腹大笑了5分鐘有餘。最後，Bayo，我們這個小部落里的族長洗白了自己之前的話：「這裡當然有蚊子，它們有翅膀，會飛啊。你就像其他來過這裡的白人一樣，不長腦子地相信我們說的一切。」

深入叢林打獵的貢拜族人，野豬和當地鴕鳥是他們的主要獵物

Bayo和其他幾位同村的男人Klowa,Gunare, Waflo和Leonari，向我描述了在我之前來找過他們的人類學家，以及他們問的許多問題。貢拜人在耐心回答了好幾天問題後決定跟學者開個玩笑，看看他們是否真的會把他們所說的寫進書里。結果他們真的寫了。

歡迎來到貢拜族人的土地，這裡的一切不見得是你看到的或是想到的，關鍵是，他們可以冷靜地講一個足以讓你信以為真的笑話，使你哭笑不得，又不由自主地愛上他們。

危機四伏之地

大體上，人們總認為世界地圖早就繪製完成了，其實巴布亞的大多數地區依然是空白。它是世界第三大島，其歷史就是一部易主侵略史。詹姆士·庫克船長1770年第一次登島，他覺得這裡危機四伏，迅速地（也是非常明智地）撤離。1961年，著名的年僅23歲的人類學家洛克菲勒在這裡失蹤，直到近幾年，部落族長才宣稱他們對此負責——他被5位阿斯馬特族人殺了，吃了，為報復當時的荷蘭殖民管轄。

巴布亞依然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整座島上有250種不同語言的部族，有些僅有幾百人了，有些遲至近年來才與外界接觸。多數在高地的部族，生活早就被傳教士和當地政府影響、破壞了，他們中有許多人逃進了叢林沼澤。但仍然有些地方，像是貢拜族生活的地方，暫時還沒受到太大影響，他們也是最鮮為人知的部落之一。

食人一事似乎依然存在於貢拜族人之間，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懲罰手段；不過這僅適用於那些被視為對部族有害的巫師的刑罰。這種邪惡巫師被稱為Khakhua-Kumu，詞的本意就是使用巫術的人。他們會被殺然後吃掉。依然在世的貢拜族人就有吃過男巫師的。

「我很怕Khakhua-Kumu，」一個貢拜族男人告訴曾經到此地拍攝紀錄片的BBC主持人BruceParry，後者也跟族人一同生活了數個月。「每次我獨自走在叢林里或是出門狩獵，一想到邪惡巫師就膽戰心驚。」貢拜族男人繼續說，「如果一個Khakuha-Kumu殺死了我的兄弟，我一定會去報仇。如果他來自其他氏族，我就會殺了他，然後吃掉他。如果他是我們氏族中的一員，那就讓別人吃掉他。」

樹屋裡的廚房，看上去溫暖熱鬧

貢拜族人相信Khakhua-Kumu會吃掉受害者的靈魂，使其受困於巫師的腦子和肚子里，所以必須把殺人犯吃了，以解放受害者。吃內髒的意義在於報復，另外也是給自己恐懼之心的一份安慰。

貢拜人的叢林按氏族劃分，也有些區域是屬於神明的，因此無人居住。對外來者來說，無故踏足氏族領地會被視為對他們的嚴重威脅。在貢拜語中，用於表示「神靈」、「鬼魂」的詞也有「外來者」的意思。

僅在36年前，荷蘭傳教士才第一次與貢拜人在島內幾百公里處有所接觸。民俗傳說和真相混雜在一起。當地人稱給了傳教士一隻當地火雞作為見面禮，那是一種大型、不會飛、長得像鴕鳥的鳥類。傳教士愉快地接受了，並和自己的家人一同分享了食物。後來，貢拜人嚇唬他說也有可能是人肉時，他即刻瘋了，立馬逃跑。（這讓人忍不住想，貢拜族人是不是又和傳教士來了個該死的冷笑話。）

據稱，如今巴布亞最大的威脅來自印度尼西亞。根據1963年簽署的《紐約條約》，島的西部屬印尼所有。國際人權組織的統計顯示，過去50年間大約有10萬巴布亞原住民死於印尼軍隊之手。殺戮仍在繼續，參與其中的包括採礦公司，因為這裡盛產金礦與天然氣。幾乎除了巴布亞原住民之外的所有人都想從島上的資源里分一杯羹。人權組織認為，西方的開採公司沉默以對殺戮行為的態度，無異於是對這種種族滅絕的默許。

傳教士稱貢拜人的土地為「南方地獄」，這麼說其實並不公平。毫無疑問，這裡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低地叢林僅高于海平面幾米，年降雨量是7米，是世界上最潮濕的地方之一。河流與土地幾乎不分彼此，一小時3米的降雨能輕易將森林化為沼澤。這裡的土地永遠潮濕且不堅固，大型樹木的根如絕望的八爪般四處蔓延、抓牢大地。

巴布亞極度潮濕的氣候讓許多傳教士、學者都難以忍受

不問未來，永遠幽默

叢林決定了貢拜人數千年來的生活方式，他們幾乎永遠處在部落戰事之中，壽命也很短。神明之力影響著一切。今天，貢拜族大約還有4000人，其中許多和與我同住的Bayo,Klowa,Leonari,Gunare和Waflo家一樣，希望可以保持傳統的狩獵-採集生活方式。

儘管鐵質刀具和斧頭紛紛湧進這片叢林，許多貢拜人依然使用石質工具：那些石頭都是他們從幾百公里外與其他部族交換來的，幾代人都用著同一把石斧。也有一種說法認為，巴布亞內陸的部族是世界上最晚接觸鐵質工具的人。叢林對他們來說就是食物出品地、建築用料和衣物的儲藏室。男人們只用植物遮蔽私處，女人則穿草裙。

從很多方面來看，這片叢林里的生活都是圍繞西米棕櫚展開的。棕櫚葉被用來支撐茅草屋頂，果肉被製成一種無味的粉狀，是他們的主食。我們每周會前往沼澤區收割兩次，那裡就是貢拜人的農地。我們的旅行隊員包括Gunare和他的妻子Eena，幾位長老背著還在襁褓中的孩子。Bayo和Klowa兩人非常愛表現，只花半小時就用石斧砍倒一棵粗壯的棕櫚，然後在用棕櫚葉鋪成的臨時床上打一個長長的盹。

在田間打盹休息貢拜族人

和世界上許多農田裡一樣，貢拜人的田間勞作也充斥著配合的歌謠。「你從非常遙遠的地方來，你的大腳板陷入淤泥中。你沒法砍樹也沒法處理果實，你到底能做些什麼？」這是他們最喜歡的小曲之一。這些小調大多都是嘲諷周遭世界的，當然當時流行的，就大都是針對我的。與有關蚊子的笑話一樣，他們並無惡意。在跟貢拜人一同生活的4個月里，我一定比在倫敦大笑的時間多出十倍，他們的幽默感使得這裡成為我所到訪過的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

西米棕櫚里生活著一種蛆，它們也是貢拜族人的食物之一，這種噁心的蟲類對他們來說就像魚子醬之於現代人。他們讓棕櫚樹榦在潮濕中腐爛約3個月，蠍子在那裡產卵，在腐爛發酵的棕櫚樹中孵化出蛆一樣的幼蟲。再之後，它們才會像破繭成蝶般最終長成蠍子。對現代人來說，這種幼蟲可不是什麼顛覆性的創意料理，要我說，品嘗它們時的口感是這樣的：你在口中將它「武器化」了——一口咬下去，肥胖的幼蟲在你嘴裡爆炸，惹得你一嘴苦澀的汁液。滿口幼蟲的胃液。就是這樣。

貢拜族人正圍繞一棵西米棕櫚樹工作，它是這些人生活的中心也是衣食來源

他們會有選擇嗎？

根據棕櫚樹的生長和健康狀況，貢拜族人每5年、也可能是每10年，舉行一次挖蛆儀式，以獻禮於維持這個世界平衡的神明。這場儀式的參與者從十幾人到幾百人不等。這是一次部落峰會，也是一場社交派對，貢拜人充滿儀式感地圍繞在一棵腐爛空心的棕櫚樹邊，專心致志、全力以赴。贈人以蛆對他們來說是偉大友誼的象徵，參與別人舉行的挖蛆儀式也是一種償還過去向此人借貸的方式。

這場節慶擁有深廣的意義，它展示了貢拜人的傳統生活方式和信仰體系，畢竟，正是神明的存在讓部落人得以在無情的自然環境中聚集到一起，彼此相系，永遠支持、協助、讚美自己的親朋好友，按他們的說法是「你幫我抓背，我幫你抓背」。他們總是一切從善、慷慨好客、互惠利他，這都是在此處生存下去的基本要則。

雨林中一隻漂亮的甲蟲，這兒的動植物還未完全受到污染等侵擾

然而，偉大神明還能在這片土地上堅持多久呢？貢拜人的土地正在被迅速改變著，離群索居數千年的狀態將很快不再，他們獨特的個性、文化都在不斷遭受外來人的侵襲和控制。或許我們只能盼望當改變徹底來到這裡時，貢拜人能有一個選擇，能夠選擇他們真正想要的生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