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說話？表達比沉默更難

（2013,Rochester,NY）

這篇文章構思了許久，發表出來心中激動

文章有些長，感謝每一位閱讀者

有關藝術與美術教育的思考（二）

如何說話？表達比沉默更難

作者：劉圓圓

說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在我們的生活中真正的學會沉默似乎比說話更難。但是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說話卻比沉默更加有難度。中國人是很含蓄和內斂的，但是在當代藝術觀念先行的大環境之下，「speak out」卻有些被含蓄與內斂所阻礙。與此同時，在學習藝術的過程中，我們缺乏或者幾乎沒有對作品闡述的要求與練習。許多學生對自己作品的梳理與理論支撐做的不夠深入和細緻，導致更多的時候新鮮的創意的想法停滯表面，創作不完整並且缺乏說服力。

然而，我並不認為寫好一篇作品闡述對我們來說是一件相對於西方藝術家更困難的事情，只是缺少練習，因為中文在我看來是最有表達能力的語言之一。一個最簡單的語氣詞「啊」的四個不同聲調在不同場景中完全可以表達超過四種含義，它既複雜又雄厚。

其實，基本所有的人都接觸和學習過寫作，分析過中心思想，回答過文章主要內容，但問題是我們的教育模式導致學習的目的更多是為了考得高分，而非領會技能。「我不想當作家、評論家或理論家，所以我不需要寫作」這樣的概念似乎早早地、深深地植入了許多人的潛意識。而步入大學之後，不需要單純以考高分為目的學習的時候（也許有些人依舊如此），寫作與閱讀卻被邊緣化。

隨著科技的發展，本子上的日記演變成了網路上的日誌、博客，到如今略有篇幅的個人記錄也被「濃縮」成簡短的微博或者朋友圈。表述信息的方式由文字迅速轉向為圖片或表情符號。這充分反映了我們在信息社會中的適應能力與創新優勢，我們對圖片和表情的應用遠遠超出一些西方國家的認知，就好像去年Facebook上的表情包大戰，我們輕鬆取得了徹底的完全的勝利，但同樣的，它減弱了我們閱讀文字和寫作的能力和慾望。

其他行業暫且不論，我一直認為，一名藝術家不應該忽略文字表達的能力。寫一篇作品闡述的過程，是一次思考的過程。與作品不同，它是以文字的方式將你的想法呈現出來。這個時候，作品闡述中不需要重複觀者直接可見的作品的形象，而是告訴大家這件作品的原因與背後思考，作品闡述本身也是藝術表現的一種側面表達。即使在一些時刻，當你的作品對外展示的時候，作品闡述並不會拿出來與大家分享，但它將一直在你的作品背後默默支撐。

記得剛去美國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寫Artist Statement（作品闡述），我很不適應，甚至寫完之後被老師要求重寫多次。在第一個學期的拍攝練習中，接連交稿五次均被駁回，最終在學期末才真正的完成一篇基本完整的作品闡述。在這個過程里，我多次想說「你看不懂嗎？看不懂就看不懂，是你笨，為什麼非要我說出來？」，但是事實驗證，並非老師看不懂作品的內容，而是我自己還沒有清晰的梳理出我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

就拿我的這個被駁回五次的作品闡述思考過程來舉例吧：

（圖片下的小字是課程過程針對這些照片寫的思考）

首先我寫下了選擇拍攝這組作品的動機：讓我產生創作這個的原因，是近期我個人的感情變化——分手。

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拍攝了一些密林內的景物照片。後來在寫作品闡述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應該走進去真正的去扮演，並且故意的將自己放置在一些難走的環境。（2013,Rochester,NY）

這是一組自拍，因為是我的親身感受。但是畫面中並未出現清晰明確的我的臉，因為我努力將自己的角色轉變為一個旁觀者，而不希望觀眾過多關注畫面中人物本身。在這組作品中，我並不想去表現愛情到底是什麼，而是想表現我們在愛情中面對不同選擇，面對痛苦傷心的時候所呈現出的狀態。

面對未知的森林（感情），是出口還是入口？是走出來的望，還是走進之前的猶豫？（2013,Rochester,NY）

闡述照片中出現的主要事物的象徵意義：

森林

森林美麗且生機勃勃，又處處隱藏著危險，就像愛情中共存的歡樂與憂傷甚至是痛苦。在陌生的森林中很容易迷路，就像人們很容易在愛情之中迷失自己，亦或放肆大膽、小心翼翼，這與在陌生森林中行走很相似。

白色裙子

白色本身就有著非常明確的符號意義，白裙更是如此。此處象徵單純的期盼。每個人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抱著對愛情最美好的憧憬，純潔簡單。並且即時在一個人經歷了許多愛情的苦楚之後，內心深處仍然希望著能擁有一份真摯的情感和伴侶。

既然是一次「叢林探險」，那麼必然要去到不同的場景。睡覺？休息？還是死亡？或者是野獸的窺視？（2013,Rochester,NY）

鏡子

鏡子象徵著真我。反光面是我們唯一審視觀看自我的東西。某種意義上來說，愛情是一個自我審視的過程。是一個尋找自己內心世界的過程，問我們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生活中有很多誘惑，人有許多的慾望，我們會迷失。但是我們在不停的審視自己。看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自己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內心……

鏡子內反射的事物同樣有象徵意義，人還是場景？枯卷的樹葉與蒼白的天空可以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2013,Rochester,NY）

破碎的鏡子

如果一面鏡子映射出完整的自我，破碎的鏡子就象徵著不同的內心想法。當我們面對選擇，就像站在一個路口，我們猶豫著要走哪條路。破碎的鏡子就比喻著內心不同的想法，互相相連，但卻又被分割。或許有的部分丟掉了，那個時候我們會更加茫然。我們尋找自我，拼接自我……

或許可以沒有真正的鏡子，只有偶爾會遇見的碎片。無框的鏡子與有框的鏡子同樣有不同的意義。如何選擇？（2013,Rochester,NY）

最後是有啟發作用的藝術家：

Sophie Calle

（與失戀、自身經歷相關的作品：《痛》《分手信》等）

Maggie Taylor

（神秘感、掃描方式、後期）

Tierney Gearon

（多重曝光與畫面重組的應用）

在寫作品闡述的過程中是會對創作有積極影響的，它會幫助增加靈感，增加創作方式與路徑。當時這組作品的思考也就停止了，沒有繼續進行下去，也沒有繼續拍攝。現在看照片本身的力量也是一般。原因是太過於心急，也很缺乏耐心，又有些不堪打擊，所以最後放棄了。但是經過這次創作練習，意識到了很多自身的問題，包括對自我的認識。現在的一切節奏都太快了，信息量巨大，傳播速度升級，速成二字似乎成為了最吸引眼球的一種學習方式。但是並非所有的事情都可速成，也並非所有的速成真的可以「成」。

如果我們要拍攝一隻蘋果，可以使用許多種不同的方式。可以選擇紅色的或綠色的；飽滿的或腐爛的；選擇不同的技術媒介，傳統工藝、彩色數碼；選擇拍攝環境等等。這個時候會做很多拍攝，在排除了構圖、基本審美要求等等因素之後，進行最後的篩選。可能最終選擇的是：紅色的+腐爛的+高樓大廈背景+濕版，這幾種信息本身的象徵意義與組合之後形成的反差與碰撞將成為表達主題的途徑與線索。那麼這個時候，需要去深究為何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呈現，在寫作品闡述的過程里，就要將這些信息背後的內容寫出來。

首先可以搜尋蘋果本身符號的意義，有關腐爛主題的藝術家作品，以及新型的藝術形態（有許多藝術家做了水果由新鮮至徹底腐爛的藝術視頻），傳統攝影工藝的歷史與象徵性，消費主義與價值觀，繪畫藝術理論等等資料。（同樣這個過程也可以反過來進行）當然，「我就是喜歡」這樣的話從創作者的口中說出來是無法反駁的，因為它沒有錯。但必須要明確的一點是，在學習的過程中，總是需要設立一些規則與條框來鍛煉和訓練我們的能力，它既重要又有效。

積攢自身的藝術修養與文化水平絕非是單純的一朝一夕，閱讀與觀看應該一直伴隨一個藝術家，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社會和觀念占極大比重的當代藝術市場。當然一定會有一些藝術家並沒有像我所說的這樣，依舊能夠脫穎而出，因為藝術市場並非是單純的作品先行，社會如此。還是要重申，投機取巧並非長久之路，在學習的過程中不要暢想著有朝一日抽中張彩票。當你持續不斷的這樣訓練自己達到一定的時間與數量之後，許多問題將迎刃而解。在我看來藝術家如何說話，書寫作品闡述和作品創作齊頭並進，是不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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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uth is a snare:

you cannot have it, without being caught.

You cannot have the truth in such a way that you catch it,

but only in such a way that it catches you.

- by Philosopher Kierkega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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