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紂王：我有酒池肉林，你有故事嗎？

【1】

「我有酒池肉林，你有故事嗎？」

——[商]後辛·紂王·子受

唯物主義史觀說：在星期天，啊不，在周（朝）末（年），隨著耕牛和鐵農具的使用，生產力得到了提高，三代原有的生產關遭到了破壞——

「從大體說來，這個過程，其始殆由於中下層氏族貴族壓榨奴隸的勞力，開拓羨地，增殖私田，再加『奪室』、『奪田』、聚斂、放債，漸漸地富有了自己，然後憑藉富力收買人心，以提高其政治地位，遂造成了祿去公室，政逮大夫的現象。」（杜國庠《先秦諸子思想概要》）

如果說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與落後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那麼，我國奴隸制階段的主要矛盾則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社會生產同落後的物質文化需求的矛盾」。

三代兩移祚，其實都是這一矛盾運動的結果。只不過三代的社會生產的增長取決於（奴隸）人口的馬爾薩斯幾何增長，而非生產方式的變革。因此我們可以說說，不光資本主義有周期性的系統危機（Systemkrise），奴隸制也有它的系統危機。

那湯伐桀的時候，商湯的將士們說：「我後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湯誓》），翻譯出來就是：我愛種田，種田使我快樂，你個好死不死的，幹嘛拉我們來打仗。那個時候大家沉迷種田，無法自拔。東亞的田地就算是需要精耕細作，也架不住大家一茬一茬的操作，後來就有了著名的「湯七年旱」。君不見商代夏之後，為了安置從土地中解放出來的生產力，不僅經常遷都，還發明了文字與龜卜術，供養了一大批占人與卜人。

至於周代殷，我們都知道殷商亡於不成熟釀酒技術帶來的鉛中毒。商人掌握了釀酒的技術之後，後辛表示：「我有酒池肉林，你有故事嗎？」那時很多有故事的岐周奴隸就帶著故事逃奔朝歌了——「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信、是長、是使」（《牧誓》），當逋逃的奴隸所能供應的生產大大地超過了維持後辛本人靡靡之音、輕歌曼舞的需求之後，生產上造成了大的浪費，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是為商朝統治的「合法化危機」（legitimationspreobleme）。

商人的解決辦法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以前大家喝不到酒（《酒誥》「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君，罔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那現在就一起喝酒、一起蛤啤；以前大家吃不到肉，現在大家就一起吃肉（《微子》「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再」），讓我們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是大家集體陷入了酗酒帶來了鉛中毒，這才被姬發一窩端掉。

周人想了，我們既然不能走發達商文明先酗酒，再治理的老路，那怎麼安置這些被解放了的生產力呢？於是周朝發展百工事業，《考工記》上記載的那些手藝，就應運而生了。

【2】

從前的禮樂變得善，

《韶》、《舞》、《九歌》都善，

一代只夠出一個聖王。

——[魯]孔丘《從前善》

時間來到春秋，如今的情況不一樣了，如今出現的怨女曠夫，是從生產方式的變革、生產力的發展里解放出來的。魯國實行初稅畝制度之後，「交夠公室的，留夠大夫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生產力得到了這麼大的解放，那物質文化需求自然就水漲船高的產生了。公室的社會文化需求不足以消費這些社會生產之後，那麼大夫就幫著他來消費，大夫消費不完，等而下之，士也可以來消費。

因此我們看到了「季氏八佾舞於庭」（《論語》）這種操作，還有「翟王子羨臣於景公…駕八…今又重此」這種操作（《晏子春秋·內諫篇上》）。

可是孔老二還看不透。他做著他的周公大夢，相信周朝的禮樂制度是完備的，只要加以損益，是能夠充分吸納剩餘的社會生產的（《論語》：「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他不知道，這時期解放了的社會生產是呈幾何增長的，而公室貴族的人數卻只能呈算術增長——因為貴族就定義而言就是性慾底下的人群，馬寅初說得好：「社會上層分子和腦力勞動者，娛樂的方式較多，如打球、划船、騎馬、打獵等多方面的活動，減低了他們的性慾。」（《新人口論》）你看，這就完全符合學習六藝的周貴族的培養方式。

子在陳絕糧，三月不知肉味。啊不，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盡善盡美的《韶》樂，讓人三個月不知道肉（體）的滋味。可見高雅藝術降低人性慾的功效是多麼的顯著！

不與中國同俗的蠻夷荊楚，有一樁影響力及廣的風流事。就是《天問》里所說的「穿閭還社，以及丘陵。是淫是盪，爰生子文？」王畿之國的人一定不能理解，為什麼趕程兼途大老遠地竟然真是專門為了做愛。也因此，令尹子文這個人在儒士的觀點裡，是有出身論污點的。

其實我們都誤會了《關雎》的描述，我們是以今天的狹隘思想去揣度那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的君子的。以為君子鐘鼓琴瑟一番，是為了跟窈窕淑女睏覺。鄭聲可以淫奔，正風周南則萬萬不如此。那君子遇見了窈窕淑女，是就想給她炫琴技，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是君子升華力比多的方式本身，是目的而非手段。這是我們應該要明白的。

因此，孔丘的「克己復禮」是必然不行的。因為社會上能夠生產珍饈佳肴，你還叫人簞食瓢飲不改其樂，像話嗎？你開班教學收「束脩」都能實現「有教無類」了。

顏回終究還是死了，而且是先他而去的。我想那兩句「天喪予，天喪予」，翻譯過來是這樣的吧：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的人；第一次交到了一生的摯友。這兩件愉快的事情交織在了一起。而這兩份喜悅，又會給我帶來許許多多的喜悅。我本應該獲得了這種如夢一般的幸福時光才對。可是，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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