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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 一刀 一琴

晨報記者殷茵

工作室的進門處,一張約2米×4米的巨大長桌,就是張建平的「戰場」。

正中央,一把剛剛用機器打磨出雛形的琴躺在上面,一旁,斑駁的皮袋裡,插滿了他的「武器」——銼刀、刻刀、刨刀、毛刷、砂皮,這些不是父親傳給他的,就是他親自到外面訂製的。

張建平從耳邊取下一支鉛筆,輕輕在枹桐木做的琴面上勾畫著一隻小鳥,然後鏤刻出大致的形狀後,又拿起銼刀輕輕打磨著邊緣,這是個精細活兒,年近六十的張建平如今視力有些退化,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有些「不聽話」,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偶爾推一推眼鏡。

即便如今大部分工序都可以用機器取代,但這些事情他仍堅持親力親為。其實,電腦雕花並不會對一把琴的音色產生多大影響,但這就是手工藝人的固執。

滿牆的證書

沿著中春路一直開,到聯明路左轉,一棟灰色的建築物闖進視野,很難讓人不去注意的幾個赤紅色英文字母,拼出了一個頂級跑車的品牌。它的對面,是一排外牆剛剛粉飾一新卻仍難掩歲月痕迹的低矮民房。一條雙車道的小馬路,讓現代與傳統隔岸相望,看似親近卻又遙遠。上海民族樂器一廠,正坐落於此。

半高的白色小樓,是生產車間與辦公樓的所在地。白色的牆面、米色的木門、灰色的牆裙、綠色的地板,穿著藍色生產服的工人們不停重複地打磨著琴胚。儘管2003年才搬來,這裡看起來卻和上世紀90年代的廠房如出一轍。

張建平的工作室在四樓,門口掛著「上海市技能大師工作室」的牌子。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證書,這是民族樂器一廠里唯一的個人工作室。

早上9點,他正在工作室里,用一把刀一點點在琴板上鑿刻一隻鳥。刀的把柄上,透著一層被無數手汗浸潤後的光澤,上面淺淺刻著三個字:張龍祥,那是他父親的名字。

除了巨大的工作台,只有牆角擺著一把木質的搖椅,一旁的茶几上放著兩個熱水瓶。樸素的陳列,彷彿歲月在這裡只是悄然拂過,擋住了外面的滾滾紅塵。

和其他工人們不一樣,這天,瘦瘦高高的張建平特意換上了一件衣領挺刮的襯衫,彷彿要迎接客人。不錯,在這個簡樸而清凈的工作室里,我的意外闖入,的確像個不速之客。

球場到廠房

儘管如今歲月靜好,但任誰都有年少輕狂時。

一年級學游泳、二年級橫渡黃浦江,三年級改打籃球,雖然父親張龍祥是民族樂器一廠的「雙龍之一」,但小時候的張建平就像所有男孩子一樣,上躥下跳,頑皮得很。1977年,張建平考進了南匯東海農場的籃球隊,專職打球。

人生的無數個岔路口,通往了各種截然不同的結局。1979年,張建平走到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岔路口。那一年,國家出台相關政策,鼓勵工藝師子女跟隨學藝,給出不少優惠政策,最誘人的當然是能上調回城。再三考慮後,張建平決定,要跟父親吃這口飯。

拜師那年,他已經20歲出頭,相比同門師兄來說,晚了整整兩年。放下籃球,整天跟錛、鑿、斧、鋸打交道,張建平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木匠。更讓他不服氣的,是父親對他的嚴苛。有時回到家坐到一起吃飯,也躲不過父親的數落。「當時除了我之外,他還帶著三四個學生。其他幾個徒弟工作上有什麼問題,他講的都是我。」儘管,如今的他已能理解父親當年「敲山震虎」的一番苦心,但那時更多的是年少氣盛,「明明不是我的事情,憑什麼怪到我頭上來?」

打了多年球,不服輸的倔勁上來了,張建平暗暗給自己定了個目標:四五年里,至少在同一輩中,水平不能丟人。

很快,他就在這一行里嶄露頭角,廠里的領導為了能把這根苗子留下來,主動提出要替他解決戶口問題。那時候,張建平的戶口從農場調回上海,一直掛在莘庄的廠里。在那個什麼都需要按戶口發補給用品的年代,張建平的一切都只能靠家人的供養。「那時候,我心裡的確是有心結的。」

不久,他被借調到了馬利顏料廠。半年剛過,戶口就解決了。但做事踏實、肯動腦筋的張建平,同樣得到了顏料廠領導的器重,對方提出,希望他能留下來。

「猶豫么,肯定有的。畢竟,顏料廠在海防路,一輛23路就能到我老西門的家,每天上下班的路程要近不少。但想想當年樂器廠是因為我的切身利益,才幫我調動,於情於理都不忍心。」

張建平還是選擇回到了上海民族樂器一廠。更重要的是,兩家廠不約而同的器重,讓他發現,自己在這一行可以闖出一片天。

一點小想法

爬得越高,可能會摔得越重。回去後的日子並沒有想像中好過,廠里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張建平是父親一手帶出來的,同門還有幾個師兄弟,如果做不過他們,他怕別人對父親有想法,「別人肯定會想,自己親兒子都帶不出來,你也就這點水平了」。所以,張建平對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一心干出一番事業來,在廠裡面,給爸爸爭口氣;也在爸爸面前,替自己爭口氣。

憑藉父輩的嚴苛教導,加之自己的天賦與努力,張建平的手藝突飛猛進。然而,經過了能力頻繁升級的「蜜月期」,他漸漸體會到制琴這一行不停重複勞動的枯燥了。瓶頸期的突如其來,讓他有些不適應。

轉機,從一份訂單開始。那時候,廠里接到了一批生產任務,由張建平和張龍祥共同完成。同樣的樂器,張建平心裡卻萌生了一點小小的想法,希望能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一點創新,但他卻不敢讓父親知道。「他是保守派,擔心我的想法有可能導致生產出來的琴,品質不穩定。」於是,張建平瞞著爸爸偷偷琢磨,偷偷做,沒想到得到了客戶的認可。

緊接著,1987年,廠里開始了大規模的比賽,8次比賽他幾乎都進了前三,冠軍更是家常便飯。出色的成績贏得了全廠上下的一致認可,也讓他嘗到了甜頭,一頭鑽進了制琴的世界中。張建平發現,原來制琴不光是要動手,更應該動腦,不僅靠經驗,也需理論支撐,甚至他會特意去找來西洋樂器的原理書籍,來拓展自己的知識積累。哪怕是下了班,他也會去聽音樂會。只不過,別人聽的是音樂,他聽的是音色。

「時代在發展,樂器也在發展。人對於音樂的要求是在不斷變化的,如果一味沿用傳統的手藝去做,保守、固執的結果就是樂器和制琴師總有一天會被淘汰。」

放棄和堅持

「正因為喜歡,你才會去堅持,正因為堅持,你才捨得捨去一切。」

採訪中,「堅持」這兩個字,張建平說了不下三次。

上世紀80年代末,一場出國熱潮席捲上海乃至全國。張建平的同學也都紛紛走出了國門。回國後,一帶就是10萬元、20萬元的現鈔,收音機、電視機、摩托車、冰箱,那時候的「頂級配置」,他們輕而易舉就能搞定。這些東西,對於當時不到30歲的張建平來說,吸引力可想而知。

繁華熙攘,還是他迅速調整了心態,「出去,什麼都不懂,在這一行里好歹打拚出了一點成績,難道就這麼放棄?不甘心,肯定要堅持下去。」漸漸,他還是沉下心來。

但誘惑從未停止過向他招手。

上世紀90年代初,廠里也曾考慮過,讓他走上管理崗位。三十而立的年紀,是不少人職業生涯的轉折點。正一頭鑽在琴的世界裡的他還是選擇堅守在了一線。「這時候我是真正喜歡上了做琴。」

10年前,張建平用明代紅木傢具材料配以上等蟒皮,琴頭採用象牙立體雕刻,製作了一把「行雲流水」二胡,並以30萬元的價格售出。一把二胡賣了30萬,在當時是難以想像的。「不是要靠這個賺錢,而是要讓人家看到民族音樂也有高價精品。」

如今,還有一年半就退休的張建平,只有一個心愿——希望能做出一把「民樂版」的低音提琴。說話時,張建平輕輕摩挲著自己的手指。食指指甲蓋上,有一團顯眼的暗紅色的淤血。

「哦,這是前幾天不小心敲到的,干我們這行,退休的時候,少個手指不稀奇,我算是運氣好的了,十指健全。」他笑笑說。至於未來,手藝有沒有人傳承,他選擇順其自然:「我的觀點一直是這樣,我改變不了世界,只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像我現在做的樂器,我把我的東西和想法留下來,至於以後有沒有人用,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能做的只有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事情。」

結伴走出工作室,穿過長長的生產區,白色的牆面、米色的木門、灰色的牆裙、綠色的地板,穿著藍色生產服的工人們仍舊在不停重複地打磨著琴胚。

我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這些年來,有沒有後悔過當初的選擇?他笑著搖了搖頭,「這份工作,累是累,苦也是苦,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很難堅持。但也正是因為喜歡,放棄了很多東西也不後悔。」

在這個滿是焦慮的時代,他的臉上,只見淡定與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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