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時滿城飛霜，一如舊時光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身為一個還算有作為的皇帝，腦瓜子就不能正常點？

「你為什麼跳下來？」

寧葵依然搞不懂重華的做法，他明顯是晚宴上中的毒，即便因為刺客也不會選擇這條路逃命。跳下來生死未知，又沒有解藥，重華老謀深算，不會做這種沒腦子的決定。

況且，救下她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然是因為朕捨不得你，摔下來受傷該如何？況且，晚宴上你偷偷摸摸看了懸崖好幾眼，朕以為你想玩點刺激的……」

「別說了！」寧葵趕緊打斷一言不合就發瘋的重華，「我出去找點水，你待在這裡不要動。」

重華笑意依然：「好，今晚你主動。」

……

火光閃爍，陰暗的山洞裡就只剩下了重華，顧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他一臉的陰沉。

「事辦的如何？」

「刺客已經解決了，但這一次除了鄭國人，陳國人彷彿也有參與。」顧言將一個瓷瓶呈給重華，「這是解藥。」

重華隨手扔了解藥，竟然輕輕鬆鬆站了起來！

「解藥於朕，還有用？」

「陛下，您的身體再多一種毒藥，都可能致命，不是么？」多年來，重華已經不知道中過多少毒，那些毒多數沒解藥，用得多了，倒是互相調和了。

可即便這樣，重華依然危險。

現在的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根本不知道撐的倒何時。

重華倒是一點不在意，淡淡的問：「陳國，君軾錦？」

顧言點點頭，又說：「另外，毒藥在蘇夫人的手絹上。」

聞言，重華望著漆黑的洞口，篤定道:「不是她。」

既然重華說不是，顧言便也相信了。

「陛下，您是如何撐到現在的？」顧言又問。那毒藥來自西域，若不及時服下解藥，重華必死，況且，重華也不可能自身調和毒藥。可他方才看見重華時，他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好像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顧言猛然一震，反應過來，「難道是蘇夫人？」

重華不說話，算是默認。

「可是陛下，蘇夫人現在在哪兒？」

「朕放她走了。」重華輕描淡寫。

「陛下當真捨得？況且，那毒若真的出自她的手該如何？」

即便顧言喜歡寧葵，可要是寧葵危害到重華性命，顧言還是會毫不客氣的殺掉她。公與私，他向來分得清楚。

可重華在中毒以後依然義無反顧跳下懸崖，便說明了他捨不得，至少現在是。

「朕只不過給她個選擇的機會，家仇國恨本就不該讓她擔著，她只是個小女人。若是她走了朕便放手，可若是她回來了，那就算是上天入地，朕也不會再放手！」

寧葵終於是在一個山洞裡找到了父王的遺體，肉體雖然已經腐爛成泥，但一身明黃色的戰袍，還是華貴如新。

寧葵就地築了墓，將父王同那幾位將士的骸骨埋葬在一起，同他說了好多話，出洞口時，天空已經破曉。

原路返回山洞，重華竟然站在那裡，一點事都沒有了。

「捨得回來了？你找的水在哪裡？」

「呃，沒找到……」寧葵尷尬一笑，既而轉了話題，「陛下的腿好了？」

「希望朕當個瘸子？」

「自然不是！」

「放心，即便朕不是瘸子，你也可以主動。」

………

北郡行宮避暑之行就在這一場刺殺中結束，重華大抵是早有部署，那麼多刺客，竟然都被制服了。

據說刺客都是鄭國人，看來，重華有機會出兵陳國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重華並沒有宣戰，回到皇宮後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整日整日待在碧落殿，近日來，更是下旨說早朝也免了。甚至，奏摺也不看了，全權交給了顧言。

雖然之前重華也住在碧落殿，但是那時候重華早朝正常出席，奏摺也不曾有遺漏，和現在完全沒得比。

就是整天窩在重華懷裡的寧葵，也不清楚他在想什麼，昨天抱著她聽曲，今天抱著她看舞，娛樂日程安排的滿滿當當。

蘇溪還十分佩服寧葵，認為她已經將重華迷的團團轉，離禍國妖妃成功之路又近一步。

寧葵自知刺殺重華已經沒了機會，但聽師傅的迷惑重華這條路，寧葵不確定，重華並不好控制，一時間便陷入了迷茫。

十三

轉眼間到了八月，宮中忙碌起來，一年一度的中秋節快要來臨，重華作為皇帝必須主持晚宴，寧葵想著禁地之事也應該著手調查了。

蘇溪悄悄去過碧雲殿查看，發現那裡守衛森嚴，平時根本進不去。而中秋宴可能會容易許多。

中秋這一晚，繁星點點，月兒圓圓，天氣非常好，御花園一片燈火闌珊。

方茹韻稱病，寧葵便成了晚宴上唯一陪在重華身邊的女眷，經過連月來的盛寵，今晚奉承獻媚的臣子尤其多，無異於眾星捧月。

可依舊有一些自認為有些資歷的老臣不願折腰，左一句右一句酸溜溜的諷刺，無不說寧葵狐媚惑主。

皇后之父方權方國公似乎是多喝了幾杯酒，搖搖晃晃的就站起來，不卑不亢的請示道：「陛下，臣有一句肺腑真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倒也明白這位國公大人站出來是為何，畢竟後宮就皇后和寧葵兩個人，眼下皇后不得寵，又膝下無子，明顯是爭不過這寧葵，這方國公，內心自然煎熬難受！

但關鍵是，重華的態度如何。畢竟方國公這位子怎麼來的在場的都清楚，賣主求榮向來為人所不齒，可重華這些年來對於方國公的要求從來不拒。一時間，對於這件事的發展方向還真沒有確切定論。

「國公覺得不當講便不必講了。」

沉默良久，重華只是淡淡來了這麼一句。但朝臣們立刻沸騰開來，重華今夜貌似不大給自己的老丈人面子。

方國公老臉一紅，顯然沒想到重華會在眾人面前擺自己一道，可話既然已經說出了口，便無論如何也得說下去。

「昔有妲己禍亂朝綱，商朝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後有褒姒狐媚惑主，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天陛下獨寵蘇氏一人，是想重蹈覆轍？陛下，聽老臣一句良言，紅顏禍水啊！」

一席話說完，宴席已經是鴉雀無聲，但在場的大臣無不佩服方國公，畢竟他說的，也正是他們所想的啊！

「紅顏禍水，禍亂朝綱？」重華忽而一笑，「朕是皇帝，還是你是皇帝？」

方國公立刻下跪磕頭，「陛下，臣也是就事論事，請陛下切勿沉迷女色……」

「他們守不住國家，自己沒本事罷了，推在自己的女人身上，算什麼男人？」

重華面上笑眯眯的，倒也不斤斤計較，只是抓著寧葵的大手，越發的緊。

「朕不信什麼紅顏禍水之說，今後再聽到誰說這話，朕會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即便魏國在朕的手中覆滅，後人也不準詬病朕的夫人，國家大事，與她無關。」

四下無言，誰也不會想到，重華會護短到這個地步，但是真的無人再敢說寧葵一句不是了，畢竟重華的手段令人髮指。

重華這話，說的寧葵恍恍惚惚的，內心竟然有些感動。可感動之後，寧葵迅速冷靜下來。

他那麼會演戲，哪句真哪句假，誰分的清楚？

幾杯酒下肚，寧葵對重華說頭暈想去吹吹風，重華同意了，還囑咐她小心些，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寧葵在御花園左繞右轉，連蘇溪也沒帶著，終於是將身後的尾巴甩了，搖搖晃晃的到了碧雲殿。若是仔細研究她走的路線，大概會以為她真是無意之間到達這裡的。

銀白月色下的碧雲殿，與五年比起來但是沒什麼變化，甚至伸出院子的樹枝，都還隱隱約約是以前的形狀，寧葵相信重華一定是讓人修葺過。

然而，寧葵正打算翻牆，卻聽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抬起沉醉的眸子，她就看見方茹韻站在不遠處。

「皇后……娘娘？您怎麼會在這裡？」寧葵小臉紅暈一片，似醉非醉分不清。

方茹韻走過來，前所未有的正經神色，就連從前未達眼底的虛假笑容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你沒醉，不必騙人。」方茹韻的嗓音沉靜的可怕，寧葵頭一次在她身上找到了冷冽感覺。

寧葵繼續裝傻：「皇后娘娘不是病了么？怎麼可能在這裡，一定是我喝醉了！」

說完，她搖搖晃晃的繼續走。

然而，方茹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驚人，醉酒之人是斷人掙不來的，因此，寧葵表露出痛苦的神色。

「放手！疼……」寧葵的演技，絕對有保證，這可是幾年來同容淵鬥智斗勇的實戰經驗！

「阿葵，你騙得過重華，卻騙不過我。」方茹韻突然靠近寧葵，在她眉心一拭，璇即笑了起來。

「五年過去，阿葵，你還是這麼美。沒了這眉間一點硃砂，更美了。」

寧葵不知道的是，陳國大將軍君軾錦是她的堂兄，她最初還只是懷疑，但寄了幾封書信旁敲側擊之後，一切就都明了了。

寧葵眸子一暗，無不譏諷的看著她，薄唇輕啟：「皇后娘娘天人之姿，我哪裡比得上？現在您是要緝拿我歸案還是綁了送給重華？」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們的目的一樣，都是刺殺重華。」方茹韻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進宮的那一晚，迷藥是我下的。」

「你下的？」寧葵一愣。

「不錯，從看到你的臉開始，我就想起了寧葵，但我不確定你到底是誰。給你下藥，是怕你做傻事，激怒重華對你沒好處。若是我猜的不錯，你當晚是準備刺殺他對吧？」

寧葵點點頭，當時的確是孤注一擲想殺他。

方茹韻拍拍寧葵的肩膀，很慶幸似的。

「我敢說，你還沒動手他便會了結你的性命。刺殺他的人一般有兩種結果，一是直接被他了結，二是被他慢慢玩死。並且，他從來不會將不可掌控之人留在身邊。」

「我算哪一種？」

「你很特別。」方茹韻頓一頓，繼續道，「也許從你答應和親開始，他看你便高人一等，因而你刺殺他，在他看來也就更加值得欽佩。並且，重華看起來目中無人，內心卻仁慈的很，要統一天下，他不大願意大動干戈……」

寧葵順著她的話：「利用我，拉攏陳國，震懾鄭國，我是因為這個活下來的？」

方茹韻默認了。

「阿葵，」沉默過後，方茹韻繼續開口，「我們聯手吧，重華他必須死！」

不料，寧葵聞言只是冷笑。

「方茹韻，這五年來，你是重華唯一的皇后，無盡榮寵，他待你不好么？你處心積慮想要弄死他？」

是不是五年前她方茹韻也是這般背叛寧國的？

「當年方家叛國並非我願，方家今日的繁榮昌盛，我這個皇后之位，都是父親叛國換來的。可阿葵，這些我一點都不想要。」方茹韻開口，眼中竟是誰也看不懂的複雜。

「罷了，阿葵，你走吧。這禁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論你信不信，我都從未想過要去害你。若是想好了，隨時來找我。你別怕，這件事我會守口如瓶，即便是重華知道了，你將所有責任推到我身上即可。」

「我自然不怕，即便我是假公主，重華還需要我拉攏陳國，震懾鄭國不是么？」

寧葵說完，毫不停留轉身離開了碧雲殿。真是可笑，她殺重華是為報仇雪恨，方茹韻殺重華是為重獲自由，殊途同歸。

但即便如此，寧葵不會再輕信方茹韻。

「出來吧。」寧葵走後，方茹韻對著空蕩蕩的宮道，忽然喊了這麼一聲。

果然，不多時，一個黑影從牆頭跳下，撲通一聲跪在方茹韻身前。

「必茱？」方茹韻看清來人，愣了一愣，「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必茱咬著嘴唇，好看的眸子里竟然溫氳著一層水汽。

「奴婢實在擔心您，忍不住跟上來，請娘娘責罰！」她有些哽咽，方茹韻扶了她起來，倒也不忍心真的去責罵她。

畢竟，她現如今身邊能夠說得上話的人，也就必茱一個了。

「娘娘，明玉現在還找不到人，陛下又不肯相信您，我們該怎麼辦？」

自北郡行宮遇刺那一日開始，明玉便沒了蹤影，可她究竟去了哪裡，恐怕只有寧葵和重華知道。即便她那一日險些嚇得魂飛魄散，重華那麼果敢跳下懸崖，她也看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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