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一頭叫「玉子」的豬交朋友？

韓國導演奉俊昊的《玉子》因為「出身」問題，在戛納電影節尚未開始之時就引起了巨大關注。這部由Netflix投資的影片因為「戛納是否可以放映無院線發行渠道的影片」的爭議而險些與蔚藍海岸擦肩而過。流媒體（編者註：流媒體是指採用流式傳輸的方式在Internet播放的媒體格式）對電影行業氣勢洶洶的入侵，不僅挑戰著大銀幕觀影的合法性，氣氛單純、場面熱鬧的《玉子》更向人們展示了媒介轉變對電影創作團隊本身施加的影響。

奉俊昊，這位拍出過《漢江怪物》的韓國黑色電影大師，此番帶來了又一部以「怪物」為主角的影片，然而在《玉子》中，驚悚與恐怖讓位於色彩斑斕、商業狂歡，與不停反轉的「最後一分鐘營救」。同樣立足兒童視角，影片展示的也不再是《漢江怪物》中生死未卜的末日災難，而是一場正邪分明、「好人終得好報」的冒險旅程，以及一個合家歡式的happy ending。

《玉子》脫胎於奉俊昊十年前的劇本，講述了一位小女孩與一頭「超級母豬」之間的友情，探討在消費主義橫行、娛樂至死的社會中人類與自然的關係，讓人聯想起宮崎駿的《幽靈公主》《龍貓》，以及喬治·米勒《小豬寶貝》中那些令人心動又心碎的瞬間。

故事講述的是美國米蘭達轉基因公司開展一項轉基因母豬研究，以滿足全球日益增長的食肉需求。此項實驗長達十年之久，項目初期，27頭幼崽被投放在全球27地的農場進行飼養，十年後，最優的母豬將被推舉到紐約進行展示。韓國偏遠山區的女孩Mija與爺爺用散養的方式伴隨玉子成長，無憂無慮的嬉戲歲月終究擋不住分別時刻的到來，而等待玉子的除了「超級母豬」大賽冠軍的殊榮，還有成為盤中餐的終極命運。為了與玉子團聚，Mija踏上了未知的冒險之旅……

遊走在韓國與美國之間的奉俊昊近年來的創作格局越發宏大，《雪國列車》中森嚴的等級統治是對當今社會格局的超現實隱喻，末世氛圍令人不寒而慄。《玉子》同樣涉及眾多時下熱門的社會議題：市場對有機食物的非理性狂熱、新媒體時代對娛樂奇觀的病態追求。當然，對動物保護主義的呈現也貫穿了影片始終。

《玉子》由一段絢爛張揚的廣告開場，米蘭達公司用此種病毒式營銷的方式，向世界宣告「超級母豬」計劃的誕生，快節奏與強色彩，讓影片在第一時間就吸引了目光，想必這也是為了更迎合流媒體觀眾的觀影節奏。奉俊昊試圖通過塑造一頭「溫柔的怪物」玉子，與曾經的暗黑系風格告別。Mija與玉子的林中生活在溫柔寧靜的氛圍中徐徐展開，極盡動人之能事，Alex65攝影機的使用，成功地複製了70mm膠片的質感，著重呈現大自然的寧靜與愜意，Mija與玉子深厚的情誼也為日後的營救冒險做了紮實的情感鋪墊。而大山之外的都會，則在鄉村與城市的二元對立結構中，被刻畫為處處危機的黑洞，在這裡，無理性的車輛在隧道中穿梭，屠宰場如同冰冷的墓地，而瘋狂的都市人，即便在大難臨頭之時，仍不忘掏出手機，將自己驚恐卻興奮的臉龐拍下。

從山村深入城市腹地，再回歸鄉村，《玉子》工整的三段式結構保證了敘事的流暢與易懂，故事進行的節奏也在一波接一波的冒險中不斷加速。Mija以一人之力對抗跨國資本大鱷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也因為極端環保主義組織的加入而得以順利解決，後者甚至為影片帶來了濃重的喜劇色彩——在拍攝這群瘋狂的年輕人時，導演不僅對「動物即上帝，素食即正義」的理念進行了溫柔的調侃，還通過讓腎上腺素飆升的追逐場面，讓《玉子》脫離了兒童電影的框架，更為貼合成人觀眾的審美口味。在精良特效技術的加持下，Mija與玉子的情感顯得令人信服，奔赴紐約途中的一波三折，也頗為妙趣橫生。

奉俊昊曾在多個場合盛讚Netflix工作團隊對電影藝術的尊重，聲稱這個寬容的團隊給了他最大的創作自由，並毫不介懷《玉子》被拍攝成一部PG-13影片（屬於成人世界的粗口與涉及動物虐待的場面會讓影片天然地失去一部分低齡市場）。但毫無疑問，Netflix作為流媒體領軍平台，也在潛移默化中讓《玉子》並未展現出對人與自然互動更為深層的思考，大大削弱了後半段對米蘭達公司這一幕後黑手及其所代表的資本勢力的批判，而動物保護組織使出的「殺手鐧」——一段曝光米蘭達公司殘酷實驗環境的視頻，也無意中流露出當今盛行卻值得警惕的「聖母情懷」。

總體而言，《玉子》是一部製作精良、嚴格遵循商業片邏輯的作品，最後，資本家敗在自己貪婪的本性之下，玉子也得以回歸平靜的隱世生活，若干年前死於漢江怪物之手的女孩在《玉子》中走向喜聞樂見的幸福結局。不過，對於一部美術與攝影如此優秀的作品來說，僅在網路渠道播出，而無法在大銀幕上得以呈現，實在有些可惜。

文| 柳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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