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功名塵與土」，05國青的輓歌

「在飛揚的年代，若設想人生只是一個不變的常數，是可以令人悲傷或憤怒的；而在下沉的年代（如現在），它卻帶來希望，因為任何恥辱、災禍或獨裁者都不能令我們枯竭」。

——【阿根廷】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坦白地講，雖然從2015年11月17日的中港之戰結束後，我就已經做好了國足從世預賽出局的心理準備。但當馬六甲之戰的終場哨響起，我仍滿懷鬱結、久不能平。

是阿根廷最偉大的作家、拉美文學的精靈——博爾赫斯這段高度文學性的語言緩解了我的心情，讓我得以在掙扎後入眠。

馬六甲之戰的一喜一悲是天堂和地獄的映射

猶記得那晚狂攻不已的國足在客場同中國香港戰成0-0，于大寶過了門線的進球被誤判無效，親歷者稱其為「旺角黑夜」。

同樣的悲劇在中國隊通往俄羅斯世界盃十二強賽的路上發生過數次，直到馬六甲成為中國足球史上的又一處傷心地為止，這個殘忍的劇本似乎才得以完結。

俄羅斯世界盃的大門就像卡夫卡筆下的城堡，中國足球怎麼繞都饒不進去；又或者它根本就是一座看不見的城市，處在重重迷霧和傳說的背後，只有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才能告訴你其是否真正存在。

【馬六甲遭遇的「系統局」，令守望者扼腕心碎】

昨晚在馬六甲的比賽，原本可以成為中國隊絕境逢生的佳話。但很可惜時不我與，中國隊在比賽結束前一秒被敘利亞人洞穿球網。航母開翻了、救命葯灑了，一段懸念就此夭折。

前一晚，我目睹了伊朗人用一場碾壓式地硬橋硬馬，2-0將中亞狼手到擒來。而今早打開的新聞，卡達人又以3-2的比分將太極虎斬於馬下。

這樣的局面後，馬六甲屬於中國隊的2-2顯得令人無從總結。馬六甲好似那位寫下「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征旗大將壇」的李中堂心中的馬關，令人不堪回顧。

2-2的比分幾乎讓國足出局

客觀來說，中國隊的確在下半場踢出了十二強賽以來最好的40分鐘，在變陣之後，肖智和姜志鵬的上場幾乎改變了比賽的走向。

上半場郜林的一次腳法欠佳的弧線球傳遠端，從韓日世界盃之前就開始跑國家隊比賽的董路說道：國內球員能傳好這種球的人，我印象中只有曹限東。

曹限東

97國足的當打大將，甲A年代的金左腳，能兜出15米以內貼地的強烈弧線，繞過對方兇猛的攔截鏟搶。

如果是曹限東傳那腳球，于漢超在後點拍馬趕到，比賽的劇本可以寫得更揮斥方遒。正所謂：「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

但中國足球早已經沒有曹限東們，我們的家底越來越薄，以至於36歲的鄭智缺陣的比賽都顯得重心不穩。我們只是知道場上的中國球員在咬牙，他們做到了他們能做的，而他們也幾乎快成功了。

鄭智的缺陣影響頗大

看到這篇文章的姑娘，如果你身邊還有因為昨晚馬六甲的那場比賽而傷心不已的男生，請珍惜他，這樣的人人品差不到哪裡去。

因為當輕薄者早在調笑與謾罵中揮袖而去的時候，這些人卻選擇了最執著、最深沉的守望。在這流轉不定、波詭雲譎的塵世，唯有此般人值得託付。

我們在馬六甲看到的東西不是足球，而是夢想，是我們為了夢想而努力的身影，是明知夢想易碎仍飛蛾撲火、九死未悔的信念。

青春電影里的那句稍顯濫情的台詞用在這裡卻是恰當的——「別說我沒有努力過！」

「李廣難封」的肖智在馬六甲之戰中證明了自己

可惜，中國隊所遭遇的窘境，用遊戲里的話形容就是標準意義上的系統局：開局被判點球，傷停補時最後一分鐘被判禁區前任意球。

「黑色三分鐘」才是中國足球的歷史傳承，只是這次在黑色時段多續了兩秒，這種黑色幽默玩出了殘忍的味道。

當一年後我們的身邊聽到「不諳世事」的姑娘說：「誒，中國隊為什麼又不參加世界盃啊？」的時候。相信我，那些糟糕的感覺全都會回來，在一瞬間湧上來，會毫不拖沓，會變本加厲。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05國青的輓歌】

又一次看到國字型大小隊長兼後防樞紐的馮瀟霆，助攻到對方禁區前沿為前鋒做球。他插的如此之深，上一次看到這場面還是初中時的荷蘭世青賽。

這麼多年，中國足球總被雨打風吹去。但在這個壯士斷腕之夜，馮瀟霆們卻依然在。

也許，此處應有悲壯的笳聲，來為05國青奏響輓歌。作為中國足球歷史上最強的一屆國青隊，05國青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今天，他們又伴隨著中國隊幾乎出局的命運，定義了何為功敗垂成。

微博上寫段子的馮瀟霆賽後哭了，連說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的確，中國足球基礎差、底子薄，我們所有的系統工程都是一地雞毛、裝模作樣。但那不是眼前這一場比賽沒有拿下來的原因。

要知道，馮瀟霆們是有憑藉一己之力改變中國足球球運能力的，但可惜，他們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 封狼居胥， 贏得倉皇北顧。」

此「青」可待成追憶

馮瀟霆曾經對著鏡頭說：「我們這撥人當年打亞青賽的時候，怕過誰？但到了成年隊，我們卻幾乎沒有和亞洲最強的對手掰掰手腕的機會，憑什麼你足協領導說放棄就放棄？」

是的，國足輸球出局或是裹足不前，都不影響足協官員與體育總局的領導們風水輪流轉。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舊貌換新顏也罷，反正對於官老爺們無非是換個尸位素餐的所在而已。足球對他們來說只是政績的一部分，從來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國青隊長馮瀟霆曾經的連過數人

而真正把時間、精力和一腔熱血都奉獻給足球的，還是素來頂著壓力硬上的球員們。在戰爭年代他們就是端著刺刀拚命的角色，退後一步就是家園！

中國足球的責任，不應由這批已經代表中國足球最高水平的球員們來負擔。要怪就怪咱們的土壤、環境、體制全都不如人吧！

郜林與孫興民的差距，也絕不是長到入選國家隊的年齡時才開始逐步拉開的。從南非世界盃的預選賽開始，說實話，我不太敢看郜林的射門，我的小心思甚至祈禱站在點球前的人不是他，可那又該是誰呢？

直到他罰進了那個點球，他由衷宣洩的那刻，我看得到他的擔當。我都快要遺忘他就是05年世青賽上國足的鋒線長槍，克勞琛放著如日中天的董方卓不用，就非用他，不是沒有道理。

蒿俊閔在對陣宏都拉斯熱身賽中的助攻帽子戲法

還有馮瀟霆，近十年來國足的第一中衛，意識天賦好得是一塌糊塗。世青賽後他有去沙爾克打歐冠的機會，但由於大連隊不放人而未能成行，就像傷仲永的陳濤一樣。

他們這代人的劇本好像都是一個路子，反正不是被時間耽誤就是被資本遊戲耽誤。中國足球本來就沒有多少好苗子，而我們還一次次拔苗助長，一次次毀堤淹田。

在西安中國隊2-0擊敗卡達衝進十二強之前，正趕上蒿俊閔的生日。

蒿俊閔和隊友們吹蠟燭的時候許了個願，那願望我們都能猜到，就是有生之年能讓他們這代人進一次世界盃。他們是陣中的關鍵先生，如果他們不行，那沒人能行。

沙爾克替補時期蒿俊閔的寫意傳球

差不多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們一直在看的不是足球，而是一群有天賦的人努力去圓一個體制下被攪得烏七八糟的夢。

而這屆賽事的出局，也基本標誌著以郜林、馮瀟霆等人為代表的85國青一代的謝幕。要知道下一屆世界盃預選賽開打之時，85年以及87年出生的球員，恐怕年齡都老到無法為國效力了。

【博爾赫斯的寓言，中國足球的宿命是在劫難逃】

中國足球一旦進入靠占卜和數學運算的戲碼，就基本是已經接到死刑通知單。

我們在一城一池上的失利或許是輸給了一些更本源的問題，是平時很少有人會提及、稍一提及就會被事不關己的人批判道是「老生常談」的問題。

就像郝海東一直在強調的：「尊重規律、按規律辦事，踏踏實實搞青訓，發展足球文化，別再官僚主義、外行管理內行。」

你會發現他一直在說同樣的話，為什麼？從范志毅的話里你能找到答案，因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從沒有改過。

外援當道的中國職業足壇，並無本土球員後繼有望的跡象

還有人說，「俱樂部老闆為什麼要為青訓投錢？俱樂部有什麼責任替國家隊分憂解難？」這話好像說起來就符合規律了，其實似是而非。

因為中國聯賽壓根就是偽職業，而那些投機的商人一方面只是花錢買吆喝，另一方面又道貌岸然地告訴媒體：自己已經為足球發展做出了貢獻，甚至直言自己已經承擔了很重的社會責任。

所以面子工程和金牌工程還在既定方針上按部就班，而中國足球的人才只是打到哪兒算哪兒，後繼無人是個常態。

馮瀟霆們就像一支沒有支援的孤軍，長途跋涉去與對手搏命，打到朱仙鎮卻發現寄養說沒就沒了，一旦沒了就再也沒了。

歷史深處高仲勛的哀嘆

他們沒有輸給對手，甚至沒有輸給自己，他們是輸給了中國足球違背規律、忽視規律的命運，這不可逆的時運。

如果說二十年前高仲勛說「中國足球沒戲了」說得有些早，那幾年前郜林說過的「中國足球體制不改，根本沒戲」則又顯得有些晚。

在不晚不早的其中那很多年裡，中國足球一直在折騰，除了浪費了一批批優秀而罕見的好苗子，別的就好像什麼也沒做。

可以講國足在世預賽中的出局只是中國足球既定劇本的一個組成部分，繞不去避不開，在劫難逃、終不失期。

其實中國隊去沒去成俄羅斯，對中國足球來說真的意義不大，因為不合理的現象統統沒有得到解決，也沒有任何可供解決的跡象。只是可惜了馮瀟霆們，他們是飛揚年代的產物，他們原本承載著滿翼的希望。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

我們正處在博爾赫斯所言的「下沉的年代」，這份在劫難逃就是下沉的主旋律。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出局淘汰、人非物是、希望破滅，而這結果我們其實一早就被告知了。

也許真的只有最理智的、看國足比賽少於10年的球迷才能從技術角度去分析我們出局的最後幾分鐘。而對於像筆者一樣的另一些人，已經習慣了中國足球的宿命，只是祈求能忘掉這個夜晚。

雖然那其實是不存在的，因為它連同它衍生出的那些遺憾早已經深深地刻在我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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