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棵樹香椿故事徵集入圍作品-椿味

椿味

浮生藤

三月，春意正濃，窗外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陽光也開始漸漸地在這座南方小鎮散射開來。春天，一季的終結，一年的開始。

每逢春節過後，歸鄉的遊子又該踏上新的旅程，而在外求學的學子也將搭乘開往遠方的列車，離別最是傷感。站在小城的火車站，用力地揮著雙手，眼睛從不覺得苦澀，而心裡卻早已是汪洋一片。屆時，搭上火車的並不是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而是又一年離家的雙親，看著像條巨蛇的火車嗚嗚地駛過故鄉的土地，帶走了父母日漸佝僂的身影，也帶走了我的期盼和挂念。

周末，回到空洞洞的家裡，才想起來還沒吃飯，便只有拖著沉重的身子前往菜市場，琳琅滿目的商品像碼頭上擁擠的船隻橫七豎八的擺放著，等待著命運的派遣。一陣熟悉的味道吸引著我的味蕾，角落裡一束束捆綁得整整齊齊的小芽得到了我的眷顧，思緒回到了小學，那個不到八十平米的小出租房裡，每當我放學回來聞道那股撲鼻的香味便知道春天來了，萬物又長了一歲。

我對日期和季節一直是不太敏感的，只知道跟著風走，何時加衣，何時減衣，母親總會在耳畔念叨。可是自從記事以來，對春天的來臨便一直很是清晰，不看春雨降落，不看枯木發芽，只要聞到廚房飄來的那股聞道就知道春天來了。母親每年都會和我說一遍，椿可是個好東西，能治好多病呢。一開始我對那股強烈而奇怪的味道是抗拒的，後來也半信半疑地在母親的威逼利誘下，竟也喜歡上了這股味道。

兒時，我們一家人，圍著一塊一平方米瓷磚搭建的飯桌就能吃得津津有味，母親喜歡把「椿」切成很細很細的碎末和鴨蛋煎在一起，那股味道真是難以形容，想為它找個適當的比喻，卻發現怎麼也形容不出來，可是每當聞到它我就不知為何莫名的激動，可能是對春天的盼望，也可能是因為後來真真切切地喜歡上了這股味道吧。每次吃飯母親都要把煎得最好最嫩的一塊夾給我，嘴裡還一邊念叨：「椿能預防感冒，萍妹崽總是生病，要多吃些。」這時候弟弟就會吃醋說母親偏心，我總會在旁邊得意地笑，父親也會在一旁打趣，一頓飯就這樣其樂融融地吃完了。

思緒飛出了十年前，回到現實，看著不算大但比起童年時代一家人擠一個房間的家，不知道豪華了多少倍，大理石方桌上就一碗清粥配一碟椿芽煎蛋，一個人漠然的吃完了。不知為何，料理的方式和母親教的一模一樣，卻再也吃不出那個味道。後來我在很多地方都吃過椿，有涼拌的，有清炒的，也有煎蛋的，卻始終不是幼年時的味道，無論多好的飯店做出來的總沒有母親做的香，以前常常和父親嘲笑母親的廚藝差勁，可是現在卻發現母親的廚藝才是全天下最好的。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經常搬家，從一個菜市場熙熙攘攘的小房間，搬到有公共衛生間的套間，又搬到擁有獨立衛生間和廚房的小平房。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和書櫃。後來最後一次搬家，父親高興地抱著我說：「我們家萍妹崽很快就會有自己的房間了，爸爸給你的房間都弄成你喜歡的紫色好不好？」我的眼睛裡閃著光，想像著我很快就會擁有和小朋友一樣的美麗房間，激動不已。

很快我們搬進了一個美麗的小區，那裡常年綠樹成蔭，環境安靜幽雅，和以前居住的城中村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房子的面積也是住過的「家」里最大的，對於我來說，這裡就是全世界最舒適的地方，橙黃色的壁燈，舒適的沙發，溫暖的床，光潔的地板，乾淨得反光的衛生間……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舒適。那時候的我不會想到，這些對於一沒背景，二沒依靠，三是遠離故土在外謀生的父母來說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我家幾乎是當年和父母一起在外打工的親戚里最早買房的人。那時總嫌父母嘮叨，後來才知道他們有多偉大。

落葉方知蒼根苦，成人方知父母難。

後來，在這間避風港里我度過了最愉快的那幾年。無論生活給我們拋出多少難題，無論在外多麼辛苦，媽媽說只要回到家裡，看著我和弟弟就感覺一切都會好的。廚房裡椿的味道一直伴隨著我到高二，母親有一天和我說他們要去另一個城市，希望我一個人在家也能照顧好自己，那時的我雖然心有不舍卻也只能作出很懂事的樣子，告訴他們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他們這一走便是四年，只有每逢過年時才會回來，回到這個避風港，回到這個用無數汗水和辛酸組成的家。

這四年里他們春節後便離開，直到年末才能歸來。於是我再也沒有吃到母親做的「椿」，也再也沒有聞到那無比濃郁的香味。後來每次在別的地方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總能想起，那些年，在狹窄的出租屋裡，母親永不停歇的嘮叨，父親寬和的笑容。

遠離家鄉的遊子似乎背負著另一種使命，他們遊走在各個城市的邊緣，心裡藏著沉重的責任和愛，眼睛裡的疲憊，手指間的乾涸都無法訴說他們生命的渾厚。

那天晚上，我和母親開視頻，給她看了我煎得椿，撒嬌說，我想吃她做的飯了。突然間，我看到了母親微紅的雙眼，心裡微微一顫，那雙紅的眼裡包含了多少思念與牽掛，和在外工作多年的艱辛與委屈。我也不忍再看母親那飽經風霜的眼，害怕心中的巨人就這樣轟然倒塌，匆匆關了視頻。才意識到母親臉上似乎又多了些皺紋，父親的身影好像也清瘦了不少，一股莫名的苦澀湧上心頭，這一刻我突然感到他們肩上的責任該由我來擔起，就像新年的椿延續著往年的使命。我多想自己能快點長大，成為能庇佑他們的大樹啊。

從小，父母在我心裡就像超人一般的存在，無論什麼問題只要他們一出馬就都能解決。成年後的我，一直都是同學心裡獨立而堅強的女漢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就算這樣堅強的我，每每遇到難題，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打電話給母親，聽到母親的聲音，無論多大的難題似乎都能迎刃而解。母親總是告訴我要堅強，要獨立，要勇敢地面對這個世界給你的挑戰。言傳身教，在我印象里母親也一直都是這樣的，永不言棄。就像小小的椿芽，即使看上去那樣柔弱而不起眼的小傢伙，也能散發著強大的氣場，護人安康。

舍友問我為何如此喜歡這道氣味濃郁的菜，我低頭不語。對於我來說，「椿」不但是春的味道，更是母親的味道，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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