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東北老黃仙，神奇黃鼠狼

黃鼠狼，學名叫黃鼬，老家人也叫它黃狼子，而且「狼」要讀作一聲。黃狼子身體細長，尾蓬鬆，四肢短小，呈完美的流線型。頭小，腮尖，上面嵌著兩顆如豆的眼睛，異常機警。廢棄不用的房框子或主人輕易不會打擾的偏廈子的某個角隅，常被其據為美宅。也有住在人家的柴垛里的。這樣的柴垛，必是那種積年的柴垛，底部的已近於半腐。農家裡這樣的柴垛不少。先前的還沒有燒完，新割的又覆在上面，一層疊一層，一年壓一年。某一天，主人忽然的意識到，可該倒倒垛了，要不的，底下那兩層就爛透了，白瞎了。於是就大聲地喊來女人幫忙。果然，搬去上面的幾層，底下的顏色已經發黑，上面還附著一層細細的白毛。稍一動，白毛就飄浮起來，裹挾著濃濃的霉味，一起從人的鼻孔鑽進去，嗓子眼就發麻，發癢。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洋炮似的產生了極大的後坐力，腳下一吃勁，就咕嚓一下子踩出個大窟窿。男人摩挲一把嘴巴子，嘀咕著：這傢伙的，都沒筋骨瓤了，再經一兩場雨，就得變成柴伙沫子了。拔出腳，意外地帶出一腳面子雞毛。用鐮刀尖小心地扒拉扒拉，裡面還有一大團的草，「操，是老黃。」女人使勁給男人使眼色，說：「瞎說啥呢你，這是保家仙呢。」

老家的村莊里大都有供仙的習俗。所供之仙又多是蛇、狐和黃鼠狼這三種，名之曰「保家仙」。用一張黃裱紙，上面橫寫「供奉」二字，下面豎寫「長仙之位」、「狐仙之位」或「黃仙之位」。字原本都出自村裡劉半仙的手筆。劉半仙有老私塾底子，對六爻八卦和陰陽宅也有些研究，人便多以「半仙」呼之。破「四舊」的時候挨了整，戴著紙糊的高帽遊了一天街，後來就落下了病根，一提和神鬼粘邊的事，他就哆嗦，字也就沒法寫了。好在家家都有讀過幾天書的，雖不能寫出顏體柳體，總不至於缺胳膊少腿。牌位就貼在屋裡的隱蔽處，每至初一、十五，就要燒上一炷香。逢年節，則家家小屋裡便要長時間的瀰漫著劣質香燭的刺鼻味道了。

我們的先祖所崇拜的神明可謂多矣，其中不乏上天入地聚財納福無所不能者，但莊戶人家何以獨鍾情於這三位？我想，一是這三者與庄稼院里的生活最貼近。或荷鋤挑擔於荒野小徑，或拾蘑采榛於柴草叢中，或搖蒲淺睡於綠樹蔭下，那小東西沒準就在你的腳邊身側窺望著你。二是三者都有令人敬畏之處。蛇位列五毒，狀貌醜陋可怖，視之則鬚髮起，雞皮疙瘩能抖落一地；狐極具靈性多機巧，貌又美，常於夜半勾引良家少年；黃狼子則不但是偷雞的高手，還擅長搞一些下三爛的小動作。三者皆非善類，善類亦無人供奉。

我家老宅後院是一片地。東西兩側與上下兩家相鄰，壘著二尺高的石牆，再用大柴夾起杖子。

春天，沿杖根點一溜豆角，到了夏季，豆角秧爬滿杖子，就形成了一堵綠色的牆。北側一面是一條堆滿石頭的高坎。坎下沿地邊生長著七八棵桃樹。初春時節，剛一冒嫩芽，花就緊跟著開了，葉如玉，花似錦，是不多見的一塊好地兒。玉米秧長起來，齊了胸口，又沒了頭頂，更顯深遽幽靜。高坎的緩坡上，生長著幾棵椿樹，倚樹堆積著柴垛和秸桿。樹根部和柴垛底部以及周圍的石頭上，都爬滿了一種俗稱「拉拉害」的蔓類植物。這東西生命力極強，不知不覺地就爬得到處都是，織成了一張密實的大網。細長的莖蔓上密布著細碎的毛刺，很峰利，不小心碰到胳膊上，就會留下一條紅紅的拉痕，汗一浸，火燒火燎的疼。聽母親說，倚著樹根的柴垛里就住著黃狼子，好幾年了也沒搬家，就相中咱們這疙瘩地兒了，那東西挑撿著呢，孬眼地兒不住。我們發現，柴垛根下總夾著一縷一縷的雞毛，風一吹，飄起來，又落在拉拉害的葉子上，被上面的刺掛住了，晃晃悠悠的，就是掉不下來。

我家少說也有五六隻雞遭踐在後院的玉米地里了。看是看不住的，玉米地里有的是蟲子和螞蚱。吃飽了，還能在玉米地里打抱窩乘涼打盹。這樣的好去處，會使雞們很快忘記了不久前同伴遭難的情景。父親幾次要拆了柴垛，搗了老黃的巢穴。但母親不同意。母親說：「可別拆，惹惱了保家仙可不是鬧著玩的，有空我常念叨著點就好了。」我家的「黃仙之位」在西屋的北牆上，下面放一張高腳長板桌，牆上開一方正小窗，糊著紙，作通風用，我們叫它後窗。母親拿來一隻小碗，盛多半碗小米，放在高腳桌上，權當香爐。伸手從後窗台上取下一個細長的紙袋，從一頭小心的捏出三根香。點燃後，雙手端端正正地捧著，像作揖似的舉過頭頂，再收至胸前，如此三次，才恭敬地插到「香爐」里。母親不即離開，雙手合十於胸前，口中念念有詞。聽不太真切，隱約聽得：「……那不是咱自家的雞嗎……你得好好看著，別禍害它啊……」語氣和神情都像在責備一個淘氣的孩子。過了一會兒，母親高興的走出來，說：「這下沒事了，都錯香了。」錯香，就是燃著的香頭錯扭開了，不是齊刷刷的。

按民間說法，錯香，就是大仙來了，高興了，受了你的香火。我們都以為這下子真的沒事了。誰成想，第二天太陽剛落山，後院的玉米地里就響起了尖銳的雞的嘶叫聲。隨後是十幾隻雞嘰嘰呱呱訇然四散奔逃的巨大聲響。丈把高的玉米秧也被撞得左右搖晃。從敞開的後門，我看見一隻老母雞撲楞著膀子，從沒人深的玉米秧中突然竄起，又猛地斜扎到北邊的坎楞上去了。後來才知道，這隻老母雞就是被黃狼子咬中的那隻。黃狼子叼雞有絕招，它一口咬住雞胸脯，整個身體就蜷縮在雞膀子下，任被咬的雞如何掙扎跳躍，總甩不脫它。雞受到連續不斷地噬咬和肌肉被切開的痛苦，自然拼著命飛得又高又遠。這隻雞最終沒能幸免於難。在大人孩子的一片呼喝聲里，被倉皇的黃狼子丟在了坎坡上的荒草里。母親找到它時，胸脯被一片血糊著，早沒氣了。

母親拎著那隻雞，站在後門口石階上，扯著嗓子罵：「……敗家玩意，蹬著鼻子上臉，不怕嘴巴子長疔？……」父親咧著嘴笑，揶揄母親，「這不是保家仙嗎，還敢罵？」母親顯然是氣壞了，「賤皮子玩意，凈說好的也不中，……咕咕咕……」

村裡人的確是輕易不罵黃狼子的，甚至諱言其名。生怕不小心惹惱了它而招至禍患。傳說它有一隻小口袋，是十分了得的法器，盛多少不滿，咋倒也倒不光，人稱「黃狼子口袋」。黃狼子就是用這隻小口袋倒騰糧食。老輩子傳下來許多有趣的小故事，說起來，都是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的，老王家或老李家，但時間一律是「老輩子大前年」，真假也就無從稽考。講得最多的是三爺。三爺最擅長講聊齋里的故事，但有時也講黃狼子的故事。晚上，人們剛吃過飯，嘴裡的飯渣還沒打落凈，就都聚到村當間的大榆樹下來。三爺坐在中間，眯逢著眼慢條斯理地抽煙。人們也不攛掇他。都知道三爺有個毛病，越攛掇他，他越拿捏，你不吱聲，過一會兒，他自動就講上了。果然，兩鍋子煙過後，三爺就說：「你說，早先年老李家咋富起來的？老話說得好啊，人不得外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他家富，那是有黃狼子幫襯著。一開始也不知道，就是覺著馬槽里的料吃著出息，早晨起來還有半槽棒粒子。老當家的就納悶，尋思著夜裡也沒添多少啊，還以為是誰二上給加的呢，問問，都說不知道。

後來，半夜裡老當家的出來尿尿，冷不丁就看見一個黃狼子，頭戴紅纓帽，提著小燈籠，就從大門進來了，直接就去了馬槽那，從腰裡抻出一隻小口袋，嘩嘩地往外倒，不大工夫，就倒了小山兒似的一堆。老當家的一聲沒吭，悄不聲地就進屋了。自打那，老李家就一天比一天富，一天比一天富。」三爺裝上一鍋子煙，叭噠幾口，又說：「那玩意厭惡著呢。原來咱村東頭有一戶人家，你們都不知道，我六七歲那年就下關東了，過不了，不走不行咧。有回包餃子，包滿一大蓋頂，正準備著下鍋煮呢，一轉身的工夫，鍋台後放著的餃子說沒就沒了。找來找去，鬧半天都到房山根乾草垛底下去咧。他家老娘兒們，也不知道個深淺，張口就罵，吵吵地滿大街都知道了。後來，吃啥啥不出息，吃啥啥不出息，一年的口糧，就數他家先斷頓，年年不夠吃。不幾年就下關東咧……」

聽了幾次黃狼子的故事，每當母親為一家人改善伙食，心裡便多了一份牽掛，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守著，半步不肯離開，心裡牢記著三爺告誡我們的話：遇到這事，可別罵，也別吵吵，那東西小臉百怪的，你就說「沒事沒事，一會就回來了」，啥事都沒有，以後它也不禍害你。當然，這樣的怪事情並沒有光臨過我家。

黃鼠狼的名聲雖不是很好，但民憤不大。除了幾隻雞，並未給人們造成什麼實際災難。那些似神似魔的傳說，也無非是給這個小傢伙塗上一層「精靈」的色彩，給終日勞作的人一點樂趣和可回憶的東西。有多少年沒有再聽過黃鼠狼的故事了。有的時候，還真想再坐到老榆樹下，再聽幾段關於黃鼠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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