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講究人是怎樣約會的？

作者：程乃珊

查利林中文名為林秉森，父親是老上海金牌廣告公司老闆，可口可樂在中國的廣告代理。查利林西童公學畢業，騎馬玩樂隊樣樣在行，追女孩自然也熱衷。不過，即如他這樣一個洋派西化的時尚青年，其追女孩的手法對今天的年輕人看來，或者仍會覺得太out吧！

查利林說，在他年輕時（上世紀40年代），所謂交女朋友，最多也只是看看電影吃吃飯，要說接吻，那非得是未婚妻，起碼也得已到談婚論嫁的程度。否則，女孩子也絕不肯隨便與你接吻，就是她肯，男士也會懷疑她的處世為人是否太輕佻，更遑論未婚先有性關係或同居，那簡直是「爛污三鮮湯」，男女雙方都會被視為道德敗壞。

包接包送，約會周四

查利坦言，從高中時代就開始約會女孩子。在西童公學，校方並不將此作為問題，反而在禮儀課上有許多教程教你如何約會女孩子。查利是嚴格按照章程辦事。首先，要提前一周約定時間。然後一定要包接包送，並且要在接走時見過女孩子家長，得到他們首肯。再者必須在午夜十二點前將女孩送回家，最好要與女孩父母當面道晚安。這是純西方禮節。可見，西方人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隨便。

那時最時興的約會是星期四晚上看電影，因為老上海的首輪影院通常每周四就換新影片。時間約在晚上八點半，篤悠悠吃好晚飯看電影，電影散場不過十點半鐘，十一點前可將女友送到家。

當然，約請看電影的必是如大光明、美琪、南京等一流電影院。一定要先預訂好票，位子總是樓上第二排（第一排前面是過道），不能臨時去買票，因為萬一還要排隊，難道還讓女朋友陪你一起排隊嗎？若是「吃素碰著月大」，那天影院偏掛出「今日客滿，明日請早」，讓女朋友掃興不說，這餘下的時間又該如何打發？難不成叫她穿著高跟鞋跟著你壓幾個鐘頭馬路？

重金無益，重在情調

查利坦言，交女朋友不在你錢扔得多少，而在你有沒有花心思製造情趣。在那個時代，錢扔得太多，女朋友反而給你嚇跑了。只有捧舞女追歌星，她們才巴不得你一擲千金，扔金剛鑽才開心呢！但查利這些小夥子追求的是閨秀，她們欣賞的是你的情趣和審美。那時連送花都很少，除非女朋友生日或畢業禮，一般是送花籃。而對於女朋友的母親即未來的丈母娘，則必須記住，每次上門一定要記得帶一小束花。當然，這位丈母娘必須是洋派、新派的母親，否則反過來會責怪你亂花錢，倒不如送她整隻火腿或幾聽香煙合適。送女朋友禮物，也只在她生日，也不會送昂貴的首飾——最多送一副手套或一隻手提包，當然包裝必須漂亮，東西一定上品，千萬不能送大減價貨。

智趣大考，孵咖啡館

與女朋友晚餐，以西餐為多，因老上海的中餐店太嘈雜，且兩個人吃中餐菜又難點。邀女朋友共進晚餐純粹是吃環境、吃情調，故而西餐館的浪漫氛圍是最合適的。當然，與女朋友孵咖啡館也是很重要的內容，問題在你必須善於辭令，要能情話綿綿，否則兩人在那裡悶坐，就太乏味了。查利林說到此事很得意，他常常會利用這個時間用火柴梗或隨身帶的紙牌變點小戲法，哄對方開心，或者為她看手相占卜，藉此與女孩子有點小小的肌膚之親。平時，多閱讀一點西方雜誌，記住一些幽默笑話，到時候就大有用處。其實陪女朋友孵咖啡館是最能考察男孩子的風度、智力和人品的，也是女孩子藉此了解對方的重要機會，很多男孩子有很豐富的肢體語言，但言談則貧乏蒼白，經不住咖啡館的考驗。

時尚約會，騎車郊外

當然，能約到女朋友一起看電影吃晚餐那已是感情發展得相對成熟了。如果感情在一層紙尚未捅破之時，最好是與一大批朋友一起各帶女朋友一起騎自行車至郊外。上世紀40年代，騎自行車是很時尚很陽光的運動，如果一個女孩子肯答應與你一起出去騎自行車，那就說明她對你很有好感。一般約在星期天早上，這算是非正式約會，所以不用上門接，但一個聰明的男孩子就會在離她家不遠的某個橫街口靜靜地等她。

那時上海的大西路（今延安西路）江蘇路一帶還很冷清，兩人緩緩騎車向市西行去，如果此時男孩子能用口哨吹出正流行的好萊塢電影插曲，甚至會吟唱，那一定事半功倍，這段集體活動過後，再轉入個別約會，必然漸入佳境。如果與女朋友還未確定關係，一般不宜約晚餐，以免被彈得一鼻子灰，應該試著約午餐或午茶。

鴻雁傳書，營養思念

寫情書如今已是一道消逝了的風景。查利說他喜歡用英文寫情書，表述起來心理障礙沒那麼大，用中文寫愛不愛的，自己看著也覺得肉麻。因此從前文具店裡，光信封信箋就各有各色，寫情書用什麼顏色的信紙信封，也頗有講究，去挑選時那羞怯怕被人撞到見笑的心情，現在回味起來仍覺十分享受。那時與女朋友道別後心裡依依，回家後馬上寫上一封冗長的情書，將許多當面不敢說的甜言蜜語一瀉而快，次日戰戰兢兢地將信塞入郵筒，塞進後又後悔，怕寫得太輕薄，女朋友會看低自己，如此心神不寧幾天，直到信箱里看見她娟秀熟悉的信封上的字跡……那時就靠著情書，營養著對女友的思戀，直到下一次約會……

娛樂場所，精挑細選

帶未婚妻或女朋友出去，場合一定要選對，如百樂門、新仙林這種有舞女的場所，是萬萬不可帶女朋友或未婚妻去。因為其他舞客會將你女朋友誤認作舞女，降低了女友的身份。當時有專門不設舞女的夜總會，譬如，今富民路東湖路上的「埃愛令」夜總會，今南京西路陝西北路口SARA的前身「曼德齡」夜總會，還有國際飯店、匯中飯店等，都有一流的菲律賓樂隊，裡面侍應講英語，菜單全英文，以此篩掉市面上那些財大氣粗的土財佬和舞女之類的風塵女子，以保證客人的層次。故那時的紳士或白領，多半喜帶女朋友去那裡跳舞或過聖誕節。

過去上海男子學校常有聖誕或新年舞會，舞伴都是自己解決。後來邀請某位小姐當自己的Party女伴也是「社交課」的一項功課，包括電話約請、正式發書面邀請，然後上門接送，再電話或書面致謝，都有一套周到的程序。男子學校將與異性社交作為一門功課是很必要的，但如何追求心儀的女孩子，則要靠自己揣摩了。

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所謂「自由戀愛」，是相對自由，自由的前提是必須「門當戶對」。這裡面既有老祖宗的智慧，也有一定客觀因素——共同的社交圈和生活圈才能促成相識相知。當時的女朋友，大多為女同學或同學的妹妹、表妹，或者在朋友家Party上認識的，強調一個「知根知底」。那些隨便在咖啡館電影院搭識女孩子，決不是上等男人做的事。即使在一個朋友的Party上遇見一位可人的小姐，很想認識她，也決不能唐突地上前搭訕，必須先打聽好這位小姐是哪位的Partner，再請她的Partner正式替你們介紹，反正一定得找個朋友做「中介」。

作家簡介：

海派作家程乃珊，1946年出生於上海。1949年全家遷居香港，50年代中期，又舉家返回上海。父母親都是40年代的大學畢業生，有很好的文學、音樂修養和外語造詣，對她影響頗深。

程乃珊的小說取材於她所熟悉的生活領域，善於通過日常瑣事和生活細節的描繪，折射出上海灘上的人情風俗和社會心理，具有較強的可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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