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安原創第307期

劍安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小城，小城的大致格局並沒有改變，只是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如今看起來是那麼陌生。劍安沒有想到，在他一無所有時，還會回到這兒，或許曾經想過，但是當那人離去之時，劍安對這兒便沒了留念。當他踏入小城的那一瞬間，竟感到一絲心安。

冬季剛剛過去，萬物復甦，街道上也是熱鬧非凡。小販的叫賣聲，稚童的嬉鬧聲，人來人往的交談聲，吵鬧卻又讓人覺得親切。劍安行走在人群中顯得有些突兀，若不是衣上的血跡，凌亂的發梢，一柄沒了劍鞘的劍，看上去也最多是一個江湖浪子，但是加上這些，再配上眼中說不出的滄桑，亡命天涯的浪子，大抵就是如此了。

劍安的眼睛在街市遊走，似乎在尋找著什麼，透過人群，望見一家小攤，小攤前豎了一面旗，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面」字。劍安加快腳步朝麵攤走去，麵攤的生意不錯，劍安尋了一個角落坐下，賣面的小廝見有客人，急忙迎了上來。

「客官，吃面嘛？」

「嗯，來碗面。」

「好嘞，馬上就給您做。」

小廝說完便一溜煙的走向別處，劍安望著這熟悉的麵攤，回憶如潮水般的湧上腦海。劍安本不是喜歡回憶之人，只是近幾日，回憶越發頻繁了，大概是自己快要死了吧，劍安心中想到。劍安幼時便愛吃這家麵攤煮的面，那時，煮麵的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如今，自己四五十歲了，賣面的卻變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了。時間老了一些人，卻又成長了一些人。

人記得越多，忘得便也越多，但總有些東西是你想忘也忘不了的。只是吃了一口，劍安便覺得此面已非昨日之面，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時間果然是能改變一切，縱然只是一碗普通的面也不能倖免。

「請問，你是劍安劍大俠嗎？」

正在吃面的劍安被這句話問的一愣，若是有人在這兒認出他，他到並不好奇，但是稱呼他為劍大俠，他便有些疑惑了。劍安回過頭，卻見一小僧正疑惑的望著自己，小僧穿著一件灰色粗布僧衣，一雙破舊的草鞋，身後背著一個行囊，就像一個求學的苦行僧。

「小師傅，在下正是劍安，只是這大俠二字實在是......」劍安苦笑一聲，並未將話說完。

「劍大俠，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我認錯了咧。」小和尚邊說邊在劍安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待坐穩時候，又雙手合十對劍安行了一個禮後說道「劍大俠，小僧能像您討一碗面嗎？」

劍安笑著點了點頭，吩咐賣面的小廝再來一碗，又道：「如今能識出在下還敢與在下同桌吃飯的人確實不多了。」

「能與劍大俠這種豪俠吃飯實屬一件興事。」小和尚瞪著眼睛認真說道。

劍安道：「小和尚，你難道不知道江湖最近發生的事嗎？」

「江湖每天都會發生很多事，我不知劍大俠指的是哪一件？」

「就是關於在下......」

「去年冬天，大俠劍安貪圖司徒家的劍譜，將司徒家一家老小殺了個乾淨，恰巧司徒家的幼子不在家，在得知此事後，司徒家幼子與司徒家主的幾位至交好友一起追殺劍大俠你，這一追就是一個冬天。」小和尚說到這兒，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劍大俠指的可是這件事？」

人在無奈的時候，說什麼都覺得是徒勞，做什麼都覺得疲憊，唯一能做的只有苦笑，彷彿這一笑能散去一身羈絆。

小和尚見劍安不說話，於是繼續說道：「小和尚我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不相信聽的，相信心裡所想，亦不相信眼前所見，一葉可以障目，卻遮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劍大俠。」

劍安被小和尚的這一番話觸及了心中的某些事情，這些事並不是他風光的曾經，而是某時、某地、某人、說的某些話......

「小沁，從今天開始我就改名，你以後就叫我劍安大哥。」那少年無不得意的說道。他拿著一把木劍在手中揮舞，好像那並不是一把木劍，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一般。

夕陽染紅山坡，也為少年披上一層朦朧的紅衣，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兒就那樣痴痴的看著他，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卻只有劍。

「木......劍安大哥，你為啥要改名啊？」女孩問道。聲音如同溪澗的涓涓細流，清脆動聽。

「因為我的理想便是做一個以劍安天下的蓋世大俠，再說了，劍安這個名字不比木頭好聽多了嗎？」少年先是意氣風發隨後又撇撇嘴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嗯......我還是覺得木頭好聽，不過劍安也不錯。」女孩笑嘻嘻的說道。

「等我將來成了大俠，你就是本大俠最好的朋友了，到時候看誰敢欺負你。」少年說道。

「只是......朋友嗎？」女孩先是小聲的嘀咕一聲，又轉而問道：「要是有人欺負我，怎麼辦？」

「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定要他做我劍下亡魂。」少年十分認真的說道。

「劍大俠，這可是你說的哦，那小女子我可賴上劍大俠你了。」

「額......難道你就不怕我成不了大俠啊？」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大俠。」少女說完，莞爾一笑，這一笑竟比空中紅雲還要美上幾分，這一笑便永遠刻入劍安的腦海中，即便他今後識遍天下美女，也沒有一個的笑顏，讓他如此觸動。

......

「劍大俠！劍大俠！」

「啊......哦。」

不知想了多久，在小和尚的呼喚聲中，劍安總算是從回憶中醒了過來。如今他一無所有，剩下的似乎只有回憶，所以他越來越愛回憶，而回憶最傷人的地方，不是因為回不去，而是它曾經出現在你的生命你卻沒有抓住。

「劍大俠在想些什麼？想的如此入神。」小和尚邊吃著面邊說道。

「想起了一些讓我開心的事情。」劍安說道，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餘下的面他是不想吃了。

「額......那我要恭喜劍大俠了，人生在世不過開心二字，能開心自然是最好的，不過小僧也要提醒劍大俠一句，與其沉浸在過去的快樂里，倒不如在此時尋找快樂。回憶永遠都存在，而前路卻是一片朦朧，你若是讓過去的快樂蒙蔽了雙眼，你就看不到眼前的快樂，如此往複，直至死去。」小和尚說完，喝了一口麵湯，然後打了一個飽嗝。

「我已無路可走，我便只有回憶了，我最慶幸的是，我的回憶是如此美好，而我最不幸的亦是如此。」

「小僧我能說的，只有這些，聽與不聽全看劍大俠你自己，最後感謝劍大俠的這碗面，小僧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小和尚說著又對劍安行了一禮，然後轉身欲走。

「誒，小和尚。你還沒告訴我你法號是何，在哪家寺廟修行，你師父又是誰？」劍安喊住小和尚，連番問道。

「劍大俠，凡事莫要太過執著，你我只不過是一「面」之緣，是對方記憶中的一點斑斕，若是真要打探的如此清楚，那麼又成為相互的羈絆，這又何苦。」小和尚一番言語讓劍安頗有所悟，於是道：「小師傅年紀雖小，對世事的認知卻要高過在下啊。」

「非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最後有一佛語送於劍大俠：我問佛，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呼？佛曰，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說罷，小和尚便頭也不回的離去了，劍安望著漸行漸遠的小和尚，悠然嘆了一口氣。

劍安雖然已經十年沒有來過這兒了，但是他卻清晰的記得她葬在哪兒，葬她的地方是劍安親自選的。

劍安走出小城，在冬季蟄伏的小草兒一片又一片的綠了大地。劍安每走一步，都會在草地上留下一個足跡。春風總是那樣輕盈的拂過世間一切，就像一雙溫暖的手撫慰著萬物的靈魂，劍安卻在這春風中嗅到了一絲不屬於春的殺意。

他加快腳下的步伐，似走又似跑，身上的衣物與空氣摩擦出輕微的聲響。這時，不知從何處突的奔出三個人影，他們呈包圍狀將劍安圍在中間，讓劍安不得不停下腳步。

三個人影站定，一個五十多歲樣子，手拿一把彎刀，臉上留著絡腮鬍子，雙眼瞪大，另一人四十來歲，手持鐵鞭，最後是二十來歲少青年，手中拿著一把劍，上華貴的衣物上大大小小全是破洞。

「司徒公子，各位，我早就說過司徒家的人不是我殺的，你們何苦苦苦相逼。」劍安望著三人說道。

「劍安，你休要狡辯，我司徒家一家老小全部死在你的成名劍法之下，你還不認罪？」那青年說道，他眼中的殺機濃厚，若是可以，只怕早就對劍安下手了。

「這套劍法雖說在我手中成名，但是他人若是想要模仿也是不難。」劍安冷言道。

「若是是普通人也就罷了，但是司徒兄與你劍法不分上下，就算是你不用你的絕技也難勝過，而你的成名劍法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的，就是有其他高手模仿，我等自然可以一眼辨出，除非有人和你練同樣的劍法，一直隱忍不發，只等今日嫁禍於你，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那持鞭之人說道。

劍安無言，突然間，他覺得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他也不想再解釋什麼，縱然是得到了答案又有多少意義？一個人家破人亡卻不知是誰幹的，這豈不是一種悲哀？既然如此倒不如讓誤會繼續下去，這不是劍安有多善良，只是劍安真的累了。

「既然各位都有了答案，多說無益，唯有一戰。」劍安說完，手中劍脫手而出，直刺青年。

其實三人實力與劍安有一定差距，只是三人合在一起，倒也能夠勉強抗衡。劍安選擇從最弱的一個作為突破口也不是不無道理的，司徒宇作為三人中最弱的一個，連劍安的一劍都只能勉強接下，連退幾步方才站穩身形，其他二人見此急忙上前救援。

劍安的劍從來都是虛無縹緲，你永遠不知道他的下一劍會刺向哪裡，前幾番的追殺，只因劍安心有顧忌，導致他的劍也變得畏首畏尾，如今心中的顧慮一掃而空，他的劍也變得靈動起來。幾人交手數十回合，劍安一劍削掉持鞭中年的幾縷髮絲，又用劍的震動將拿刀人手中的震掉。

「如今司徒家就剩這一個人了，我今天若是想殺他實在是易如反掌，但是我今天不想殺人，你們也不用再追了，憑你們的實力不過是白白送死，今後，我會一直呆在這兒，若是想要報仇隨時歡迎。」說完劍安便離去了，餘下三人卻是面面相覷。

春天是個百花爭艷的季節，她的墳前有一棵樹，樹上開滿了花，劍安不認識那棵樹亦不認識那些花，在他的印象中，並沒有這樣一棵樹，不過，那些花兒長得真好看，就像她笑起來那樣。

劍安走到墳前，他本以為這兒早已荒蕪，但是並不是像他想的那樣，他從未見過如此整潔的墳地，就好像每天都會有人整理一般，那個人是誰？劍安心裡想著，他已經十年沒有來過這兒了，原來不知不覺她都已經去了十年了。

劍安盤腿坐在墳前，小聲的說道：「小沁，我多麼想和你聊聊天，就像我們以前那樣，聊著一些不知所云的話題，但是每次我們都能笑的那麼開心。」劍安頓了頓，用手輕輕的撫了一下墓碑，有點涼。

「小沁，如果讓我重選一次，我會選擇與你在這城中終老。」

「說的多麼動人啊，實在是讓人覺得感動，哼，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一個痴情的男人啊。」

劍安自認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但是他沒想到有人到了他背後他卻一無所知，若是這人要殺他豈不是輕而易舉？他緩緩回頭，一個黑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後。

「你是誰？」劍安問道。

「如果能重來，你怕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吧，畢竟，人只有在失去之後、在經歷某些事情之後才會懂得珍惜，就像你，現在只能對著一個墓碑說話一樣。」

黑衣男子並不回答劍安的問題，反而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聽的劍安眉頭連皺，他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我只是一個和她一樣的可憐人罷了。」黑衣男子說著用手指了指墓碑，劍安沉默了。

「你可知道她是如何死去的？」過了許久，黑衣人突然問道。

「因為寒疾。」劍安說道。

他猶記得那年秋天秋風很冷，他從都城一路騎馬趕回，可是終究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他記得那天他站在墓碑前下了一場秋雨，雨水淋濕了他的衣衫，那冰寒刺骨的秋雨就像一枚枚尖細的針，一針又一針的刺著他的心臟，她從此走了，他便也走了，這一走便是十年。

「寒疾只是讓她死亡的幫凶，而真正致她於死地的是孤獨。」黑衣人嘆了一口氣說道。

「孤獨......」劍安口中呢喃著。

「其實人本不知孤獨是何滋味，只是因為嘗過了幸福的滋味，而當幸福遠離之時，孤獨就伴隨而來了。」黑衣人又道。

劍安回憶著與她過去的種種，回想著自己離去時她眼中的不舍，某些東西一不小心觸碰到他的心底：「是我害了她。」他呢喃道。

「沒錯，就是你害了她，所以我幫她復仇了。」

突然間劍安什麼都懂了，但是他什麼都不想說了，他只是質問道：「你又有何資格替她復仇？」

黑衣人道：「因為我想，這個理由充不充分？」

「說到底，只是你一廂情願罷了，她的仇，只有我能替她報，只有我替她報她才會開心。」說完劍安一劍刺入自己的胸口，這一劍不偏不倚，直指心臟，鮮紅的血噴洒在墓碑之上，耳邊彷彿依稀可以聽見：

「要是有人欺負我，怎麼辦？」

「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定要他做我劍下亡魂。」

......

春雨飄飄洒洒的落了下來，這註定是一個生長的季節，黑衣人站在小沁的墳前，這裡已經沒有了劍安的屍體，只是添了一座新墳。

「他終是死在你的身邊，你終是和他在了一起，往後怕是不再需要我了。十年前為你而活，十年里為他而活，今後......我又為誰而活。」

一席黑衣，在春雨中慢慢遠離，在這五彩繽紛的世界裡，哪一點黑是如此突兀，他就像一點墨，滴入這五彩的世界，孤獨且無助，或許他本不屬於這裡......

完

作者

Article Author

南行，武漢軟體工程職業學院，影視動畫專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我只是想用文字將我心中的世界描繪而出。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