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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滿堂談創作:不能浮光掠影,而要鷹抓大地

編劇最可貴的就是經歷,只有經歷過才能產生感情,這些感情交織在筆下,自然會感動人心;編劇織夢,但自己不能墜進夢裡,長年不醒,如果電視劇與現實社會生活越來越抽離,就會變成一份「快餐」

本文刊登於2016年6月16日人民日報24版文藝評論,原文題目為《作品想「上去」,編劇就得「下去」》

前不久我在快餐店吃飯,發現身邊的年輕人無論是在校生還是上班族,都拿著手機看一部很火爆的玄幻劇。這部玄幻劇我聽說過,當紅明星擔綱,通過大開腦洞的幻想表現現實愛情的糾結。說到這裡,大家腦海里可能會同時浮現出好幾部電視劇的名字。當前電視劇題材同質化現象突出,一旦有一部劇走紅,同樣題材者就會接二連三、絡繹不絕,從當下的玄幻劇,再到之前的抗日劇、諜戰劇,莫不如此。

為什麼電視劇創作容易出現跟風模仿的現象?除了市場利益的驅動外,很重要的原因是很多編劇缺少故事的原創力。他們不從生活中找素材,要麼住在賓館裡胡編亂造,要麼集體拼湊,胡侃一通。這樣寫出來的東西脆弱得像玻璃一樣,生活的大手輕輕一碰,就碎了。以很多人喜歡看的韓劇為例,現在韓劇里談戀愛談得越來越脫離現實,男女主角不是外星人就是神仙,人物只有家庭角色,缺乏社會角色,觀眾也容易隨之對現實產生疏離感。所以許多韓國愛情劇像一陣風,來勢洶洶,但去的也快,很難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個編劇的生命力有多長久,得看他腦海中的「金礦」,也就是故事的存儲量有多少。而那麼多故事從哪裡來呢?有兩個渠道,一是要做一個有心人、一個有心的傾聽者;一是要自己去發現故事。作品要想「上去」,編劇就得「下去」。我自己的編劇生涯,比較依賴這個「笨」辦法。《家有九鳳》是我積累了四年才梳理出來的故事;寫《大工匠》時,我在工廠里斷斷續續體驗了近三年的時間;為了寫《闖關東》,我走了7000多公里;寫《溫州一家人》我走了國內14個城市,又到了法國、義大利、荷蘭等與題材相關的國家。現在我正在創作新劇《老中醫》,已經在孟河醫派的故地江蘇常州採風過多次,但最近一次和演員採風,仍然覺得有新收穫。

有人可能說了,高滿堂你採訪方便啊,不用吃苦,有人招待。此言差矣,我剛開始做編劇去採訪時,沒人理我,我裝了40包速食麵、60袋榨菜,一個人深入東北三省。我住在農民家,發過高燒,最後排尿都困難;犯過胃潰瘍乃至便血,當時真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北大荒了。但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編劇最可貴的就是經歷,只有經歷過才能產生感情,這些感情交織在筆下,自然成為感動人心的作品的一部分。不要說深入生活條件艱苦,那只是弱者的借口。何況隨著時代的進步,當下編劇的創作環境、版權意識、市場認可度已經在不斷地改善和提高。在這樣的生活條件和經濟條件的保障下,編劇更應該多多「走下去」。

如果認為自己經歷的事情已經足夠在家中閉門造車了,也要小心了,已有的生活積累也許還可以支撐一陣,但隨著編劇生涯的不斷推進,短板終究會出現。況且現在編劇那麼多,優秀的年輕編劇不斷湧現,「大年三十丟條驢,有他沒他都過年」,編劇如果不增加自己的閱歷,很容易被社會淘汰。

也有人說,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過時了,沒有人願意投資,大家都去追IP劇、玄幻劇。市場的需求確實會影響創作,但是只要肯下功夫,現實主義作品一樣會有高收視率。許多投資者拍著胸脯說:高老師,你寫,我支持你。我的經驗告訴我,只要肯於紮根生活,你就會贏得尊重、獲得支持。

現在的電視劇里有那麼多絢麗的色彩,真是美好。我們除了看到花團錦簇,也還要居安思危,要看得到生活中存在的現實問題。一個對國家和民族心懷憂患的人,怎麼能夠夜夜笙歌?年輕時誰都樂見生活的色彩斑斕、清香甜蜜,但我們的民族為之付出了多少代價與困惑,面臨著多少挑戰,也應該寫出來讓年輕人了解。編劇織夢,但自己不能墜進夢裡,長年不醒。如果電視劇與現實社會生活越來越抽離,就會變成一份沒有營養的「快餐」,這份快餐不停地填充著觀眾的胃口,觀眾就會患上審美與思想的「虛胖症」,這終究是病態的、不健康的。

本報記者任飛帆採訪整理。

高滿堂是當下最著名的編劇之一。從1983年開始,至今編劇900餘(部)集,曾多次獲得全國「飛天獎」「金鷹獎」「五個一」工程獎等中國電視劇最高獎項。他的作品多以貼近生活、富有時代感著稱。其《闖關東》系列、《家有九鳳》《鋼鐵年代》《溫州一家人》等等,不僅收視率高,而且贏得了觀眾的良好口碑。

高滿堂不僅是金牌編劇,更熱心於促進電視劇的產業發展。作為全國政協委員,他多次在兩會上建言獻策。高滿堂站在創作第一線,說話耿直爽快,一針見血,讓人拍案叫絕。最近,高滿堂醞釀三年的電視劇《老中醫》開拍在即,他帶領所有主創人員第三次來到中醫之鄉——常州進行採風,體驗當地生活。高滿堂特意抽出時間,和我們聊聊他的新作品和對電視劇行業的看法。

記者:聽說這是您第三次來常州採風了。前兩次是您自己來,這一次為什麼要帶領整個團隊來採風呢?

高滿堂:這次我創作的是中醫題材的電視劇。平日里去採風,一般來說兩次就差不多了。但今天我第三次來到常州,又聽到了一些中醫的醫案,是醫生們祖上或者朋友之間流傳下來的,非常精彩。要是有時間,我還得再來。

帶演員來到中醫的故鄉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比如陳寶國,之前他通過影像資料、書籍已經了解了很多中醫方面的知識,給人號脈的時候,姿勢也都正確,但感覺還是有些「隔」。他仔細在現場觀察中醫治病之後,就連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陳寶國向常州中醫院院長,孟河醫派傳人張琪學習如何把脈

記者:現在總聽到劇組開機儀式、關機儀式、探班活動,這種採風活動真是不多見。

高滿堂:剛才可凡老師說,他來之前告訴一位著名的電影導演要為電視劇採風,體驗生活,那位導演意味深長地說,採風這個詞在影視圈可是好久都沒聽說過了。

80年代、90年代的影視劇創作,採風不僅僅是作家、編劇的事情,演員、主創人員到下面去深入生活是家常便飯。馮遠征出演《青春祭》的時候,導演就把他放到了最貧困的傣族的寨子中最窮困的人家。他在那裡呆了3天3夜,最後都不成樣子。助理看著他身上幾百個蚊子咬的包,當場就落淚了。確實也只有這樣,演員才能迅速地融入到故事當中。

《青春祭》中,馮遠征先去寨子體驗生活

記者:之前您批評當下影視劇的一些亂象引起了社會很大的反響。

高滿堂:我確實說過,我的劇組如果出現倒模的現象,我就把它砸了。我認識一個年輕演員。他說,高老師,我快累死了。一個劇拍4、5個月,他往常能給一個劇組50、60天就不錯了。包括我最近要上映的一部戲《愛情的邊疆》,也找過當紅年輕男演員。當時他團隊的人問我,高老師,上哪拍戲呀?我說,去東北啊!他說,東北可冷呢!我說,不僅冷,而且要拍三個季節,冰天雪地呢。這個團隊直接就拒絕我了,因為團隊本身不想遭罪。而那個演員根本不知道這個事情,很多演員就是這樣被綁架了。

電視劇《愛情的邊疆》在冰天雪地里拍攝,條件非常艱苦

記者:您的作品涉獵工商農等各個行業,這一次為什麼要以中醫為題材?

高滿堂:現在大家尋找的都是熱點,各種大IP,中IP,小IP,絡繹不絕。那些所謂的「歷史劇」的年代背景,僅僅作為時間、地點的交代。這種傳奇加神奇的方式,省時省力,雖然許多年輕觀眾喜歡看,但文化含量少,審美層次淺。我還是想好好地給觀眾講故事。

去年屠呦呦憑藉青蒿素獲得諾貝爾醫學獎,世界為之驚嘆。而我們作為中國人,對中醫藥知之甚少,甚至比較麻木,這是一件挺悲哀的事情。不過這也是有原因的。中醫歷史悠久,但是從誕生起就泥沙俱下。我自己的家人甚至都受過假中醫的傷害。但也是因為中醫的實用性,患者沒辦法分辨真假,許多假中醫寫的書卻很暢銷,我覺得老百姓需要一種淺顯易懂的方式「正本清源」。

記者:您對這部作品有什麼期待?

高滿堂:我去年來的時候,開始轉了幾天沒有太多感覺,還反覆問自己為何而來。後來我讀了30多本中醫相關的書籍,發現自己之前真的很無知。中醫蘊含了歷史、天文、地理、書法等等,老祖宗不動聲色地為我們後代留下如此寶貴的財富,而我們卻渾然不知。另外,中醫還在潛移默化中凈化我們的心靈。他讓你心靜,讓你覺得對名、利沒必要患得患失。

我希望老百姓看完這部電視劇,自己能簡單號號脈,開點小方子,更能夠體會老中醫的那種「放下」的境界。

記者:現在很多影視劇講究「快」,怕過了時效失去關注度,您怎麼看現在這種現象?

高滿堂:要說快,我可以作為一個反例了。《闖關東》我創作了10年,《老農民》5年,這部《老中醫》到目前也已經打磨3年了。許多人在市場面前,成為了為市場服務的作家。為了金錢、名利,他們沉不下去。大量的迎合市場的電視劇,今天看了,明天就忘,這是一種文化快餐,是市場的「催生婆」,浪費大量資源而生產出的「殘疾兒」真讓人心疼。有人給我提出質疑,你高滿堂出門採訪方便啊,你是名作家,有人招待。我剛開始採訪時,沒人理我,我裝了40袋速食麵,60包榨菜,一個人深入東三省。其實我住在農民家,發高燒,差點燒死,那兩個農民不識字,也不給我送到醫院,我最後尿都尿不出來;我胃潰瘍犯了,上完廁所一看全是鮮血,覺得自己死定了,可能走不出北大荒了;最後在一個大雪天,我在加格達奇,一個人坐著火車,到了瀋陽。我躺在瀋陽南站,一坐不醒。那個時候,我沒有任何條件,我是不知名的作家,我去做了,我走了第一步,現在我熬過來了。誰沒有第一次,為什麼不敢趟第一次?這是弱者的借口。包括闖關東,一路沒有人理我們,我們走了7千多公里。那天我們到了孫吳縣,一天沒吃東西,吃豆腐蘸大醬,我吃了六塊。吃完了之後肚子脹,我坐在地上都起不來。我說深入生活,不應該是浮光掠影,應該老鷹抓地。抓起一把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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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當下這種浮躁之風,是創作的原因還是市場的原因?

高滿堂:市場一直都在影響著創作者。這一點無論如何都得承認。就算我有再高的靈性,沒人投資,沒用。我之所以堅持做現實題材,堅持現實主義,也是因為現實主義創作得好,有收視率,就能創造出經濟效益,這是雙贏的。包括我之後做《老酒館》,也是一個年代劇,投資方對我非常有信心,他們說高老師,馬上做,我信任你。你會發現只要你認真創作,就會贏得尊重,獲得支持。不過,現在很少有投資方,這麼神閑氣定,這麼有投資眼光,這麼不急不躁了。所以我一直在呼籲,投資方不要瞪著猩紅的,充滿血絲的眼睛,恨不得把編劇吃了:趕緊給我生作品,一年要懷八次孕。這是一種非藝術的做法,都是短命的也是短視的。真正做得長遠,還是有見地、長遠思想的人,才能出好作品。

記者:您覺得當下這種風氣會發生好轉嗎?

高滿堂:目前創造導向出現問題,這不是偶然現象,是歷史長期積累的一個結果。我們不去直面人生,直面現實,只能拐彎抹角地寫鬼怪神仙,為什麼,因為他特別好通過,現實主義題材特別難通過,這是我之前說過的。任何一個對國家和民族有深深思考和憂慮的人,在國內經濟面臨下行壓力,國際形勢風雲變幻,怎麼還能夜夜笙歌?怎麼能不居安思危?言為心聲啊!藝術表現都應該是民族的心聲。但現在藝術的表現,一片幸福,一片口水,一片輕飄飄,白領的無病呻吟,木偶劇的假模假式,鬼怪神仙俠的無所不能,這其中需要反思的東西太多。中國影視真正走出去,不是鬼怪神仙俠,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主義。美國的《血戰鋼鋸嶺》《為奴十二年》《拆彈部隊》,都是現實主義,他們獲得國際大獎是有道理的。英雄主義、愛國主義,永遠是我們追逐的主題。但是我們的英雄主義已經變味了,已經是鬼怪了:鬼怪可以拯救世界,鬼怪可以拯救人生,鬼怪無所不能。也許這只能解決一時的困惑,但是也是一種麻醉。

當下產業浮躁,是一個社會、文化發展必須經歷的階段,無論小鮮肉高片酬還是唯收視率、點擊率,都是要經歷的階段。我們電視人每天經歷一種痛苦:電視劇的收視率是多少?我也不能免俗,也得看,這是一個困惑期,也是一個調整期。但是沒有什麼走不過去的,我們必須要有我們的力量,戰勝偽文化、浮文化。

文章版權所有 圖片選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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