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良叔 譚貫文

在我們這個小鎮里，和鎮長一樣有知名度的恐怕得數要良叔了。他人長得丑，又矮又黑又瘦，一邊眼大一邊眼小，滿臉皺紋大蒜鼻子，整天戴個草帽，在他身上很難找出一處可愛的地方。惟獨那雙一大一小的眼睛，並不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光澤。俗話說「十個矮仔九個怪」，他的確怪得出奇。有一次在街上，一個賣蛇葯的讓一條沒毒的蛇咬自己的舌頭，然後敷上藥，以示自己的藥物靈驗，要良叔見了，二話沒說就到郊外抓了一條大吹風蛇，叫那人再試一遍，誰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賣葯的當場收起膏藥逃之夭夭。為這事老伴罵他「狗咬耗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嗜好，要良叔唯一的癖好就是提籃上街買菜。干這差事並非要他親自出馬，他家上有老下有小中有妻，都是身體健壯手腳麻利能說會道之人，可他偏要攬過這份苦差。其實，你千萬別以為他就是家庭的「主男」，要想架好鍋頭等他買菜下鍋，那才叫上當。有幾次，老伴燒紅了鍋子，左等右等不見他的影子，出門一找，見他蹲在街頭和幾個「哥們」聊得正起勁，菜籃還是空空如也，氣得她搶過籃子摔在地上和踏上一隻腳。說白了，他買菜是假，「狗咬耗子」才是真。

這一天清晨，東方吐白，春風拂面。要良叔下班後（他當班從來都在夜晚）仍然精神抖擻，哼著南方小調，悠然自得地上街買菜了。一路上熟人相見，笑臉相迎。走進菜市，那些買賣人家，相熟的不大相熟的，見了他遠遠就打招呼：

「要良哥，拿條鮮魚吧？」趙家說。

「要良叔，吃塊豆腐嗎？」錢家也說。

「……」孫家、李家跟著說。

話語里充滿親熱，親熱里雜夾著客套。前些日子，趙家賣魚時，魚肚裡灌了沙子，黃鱔泥鰍餵了避孕藥；錢家的豆腐也滲進很多米漿；孫家李家也有作假。別看要良叔和他們同住一個鎮上，但他硬是黑著包公的臉，當眾揭穿他們的假象，使他們不得不收斂了許多。

要良叔走到趙錢孫李各家攤前，一一察看他們的貨物，最後才滿意地開懷「哈哈」大笑離開，接著圍上了一大批買主。小鎮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只要要良檢驗過的肉品蔬菜，那就是「真的假不了」，一定非常暢銷。

前面拐彎處，一個賣主正在叫得起勁：「牛肉咧，新鮮牛肉，四十塊錢一斤。喂，老頭兒，割幾斤牛肉吧！」賣肉的年輕人不認識他。要良叔走近肉攤，把他的鼠眼閉上，只空出一條線，亮光從線縫中射出，端詳了好一會兒；又伸長脖子，用鼻子嗅了嗅，像一個古董家辨別古董真假。大約過了兩分鐘，他突然瓮聲瓮氣問道：「什麼肉？」

「牛——牛肉。」年輕人意想不到，口都吃了。

「到底什麼肉？」

「不是告訴你啦？——牛肉！」

「你不騙人？」

「騙你不是人。」

「好吧。我願奉陪到底！」 要良叔不再多說，搬來一塊水泥磚就在旁邊坐下。許久，偶爾有人來問，不等賣主回答，他搶先開口：「馬肉！」鎮上的人都貴牛肉而賤馬肉，聽他一說，一走來之。

幾個鐘頭過去了，肉還是一斤也賣不出。賣肉的急了：「我說大叔，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麼偏要和我過不去？

要良叔指著眾人說：「他們和你又有什麼冤讎？你為什麼和他們過不去？把馬肉當作牛肉賣，萬一讓病人吃，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擔當得起嗎？我們生意人，講究的是誠實，弄虛作假行嗎？」

「憑什麼你就斷定我賣的是馬肉？」

「一、馬肉比牛肉鮮紅；二、馬肉有酸味，牛肉帶草味；鎮上賣牛肉的規矩是拿頭、腳什麼的來作證，難道你連這一點也忘了？」

「大叔，我算是服你了。」年輕人乖乖承認。

這時，人不斷圍攏來，肉攤被包圍在中心，彷彿一隻蜘蛛被網網住一樣。要良叔不願放過這個機會，把腳踏在磚頭上，對眾人說：

「鄉親們，你們都了解我要良，我最愛管閑事，不順眼的我都管。現在市場開放，經濟搞活，這是好事！但有些人利用這個機會幹一些缺德的勾當，我們怎能眼睜睜看著不理？」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量，這個幹了整整二十年的翻砂工，從來不在公眾場合作報告搞演說，這次登台亮相，卻獲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作者簡介：譚貫文，男廣西凌雲縣人，做過四年知青，在中學、中專、大學從事教學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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